第227章
作者:温酒煎茶      更新:2025-05-06 23:43      字数:3140
  月蕴溪顿了顿,又说:“老师那里还有其他选择,不是仅我可用,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推掉。”
  鹿呦知道月蕴溪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她有压力,不想去就不去。
  可也知道,如果月蕴溪将这事推脱掉,就是第二次为了她拒绝老师的请求了。
  鹿呦没多考虑,直接做了决定:“去吧,我也需要去散散心。不过,我想等奶奶的头七过了再出发,能赶上么?”
  “能。”月蕴溪说,“老师在19区有套闲置房,有次比赛赢了她死对头的学生,奖励给我了,有斯坦威的钢琴,还有你喜欢的壁炉。我们可以在那住一段时间。”
  “好呀。”鹿呦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果然,关门弟子就是老师最钟爱的。”
  月蕴溪眉眼舒展,无声勾了勾唇,“可能,年纪最小吧。最小的师姐都要比我大九岁。”
  “最大的呢?”
  “跟刘姨差不多大。”
  鹿呦想起来问:“对了,刘姨怎么办?”
  她舍不得辞退刘姨,只给刘姨放了十天的带薪假。
  “之前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的是,让刘姨去我妈那。”月蕴溪柔声问,“你怎么看?”
  可谓考虑周到,完全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鹿呦牵唇说:“我没意见。”
  低头舀了勺汤送到口中,梨肉的鲜美与汤汁的醇厚交融,温度恰到好处,暖人心扉。
  喝完汤,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天气很好,阳光暖融融地铺了一路,沿途还能看到花圃上有大猫在给小奶猫舔毛。
  随着距离越近,鹿呦越坐不住,连呼吸都不顺畅,连着换了几次坐姿后,忍不住开了点窗。
  冷风灌进车内。
  月蕴溪瞥看了她一眼,打着方向盘开进了潜水馆旁边的露天停车场,“走一段吧。”
  鹿呦缓缓呼出一口气,欣赏同意。
  离咖啡店有一小段距离,两人慢慢悠悠晃过去。
  月蕴溪只送她到商场门口,咖啡馆进门右拐就到了。
  “快结束的时候给我发微信,如果没回就打电话给我。”月蕴溪给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慢慢聊,不用顾虑我,附近有家猫咖,我去那边撸猫,不着急。”
  鹿呦咬了咬下唇,“抱抱。”
  月蕴溪勾唇,往前一步,拥住她,下巴搭在她肩头,“别紧张。”
  “……我没紧张。”她语气很虚。
  “嗯,好吧~”月蕴溪话音里满是纵容,“是我怕你会紧张。”
  “嘁,你多虑了!”鹿呦依依不舍地松开她,“那我进去咯。”
  “去吧。”
  鹿呦走两步,又折回来,“靠,不行,我紧张,你再抱我一下。”
  月蕴溪轻笑着张开手。
  这回松开,走到茶褐色的玻璃门前,鹿呦没再折回去,只是转头看了眼,月蕴溪还停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
  盘旋在心里的忐忑不安好像都被挥掉了一半。
  玻璃门自动打开,鹿呦走了进去,右拐,推开咖啡店的门。
  “欢迎光临!”
  几乎是同时,从右边传来一声:“呦呦,这里。”
  鹿呦顺着声音侧过身。
  最不起眼的角落,半包的圆弧形座位,章文茵站在那里,神情期待又忐忑,一只手紧张地按压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悬停在半空。
  似乎是想同她招手打招呼,又怕她反感她表现得这么熟稔,硬生生地收敛了一腔热情。
  鹿呦踌躇几秒,缓步走了过去。
  一坐下,章文茵便递了菜单给她,“看看有没有想喝的想吃的。”
  小吊梨汤还没消化,鹿呦不渴也不饿。
  可看着章文茵殷切的目光,婉拒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终,鹿呦随口道:“跟你一样吧。”
  章文茵眸光晃了晃,按铃叫来了服务员,要了一杯梨膏拿铁和一份橙香布丁。
  咖啡甜品全部被端上桌,鹿呦才发现,章文茵给自己点的是热美式。
  有段时间美式很火,鹿呦跟风试过两次,一次喝了冷的,一次喝了热的。
  忘了具体什么味,只记得一个比一个苦,堪比中药。
  “我听你嗓子有点哑,想着梨膏拿铁更合适。”章文茵软声解释说,“还有她们家橙香布丁很好吃,甜不腻。”
  鹿呦脱下外套说:“谢谢。”
  十分客气,因而也显得很生分。
  “……”章文茵勉强扯出笑,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介意这种陌生感。
  咖啡馆内人来人往,古典音乐的钢琴曲交杂着点单与闲聊的人声,将只有两个人的角落衬托得格外安静。
  时间在一分一秒蒸发在杯口腾升的热气里。
  安静的氛围被这团热气熏染得越发微妙。
  不知是哪桌的顾客手机忽然响了,铃声开得很大。
  章文茵一惊,手里的勺子落在了桌上,声响清脆。她手捂着胸口,还没缓过劲,又被猝然响起的婴儿啼哭给惊了一下。
  忘了在哪里看过,说是易受惊的人,身体弱。
  鹿呦蜷了蜷指节,握住细勺,无意识地搅了一下咖啡,“你——”
  “你……”
  两道声音隔空相撞。
  又静了几秒,章文茵柔声问:“你想说什么?”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开口道:“你走之后,我给你发过消息,但是一次都没有得到回复……”
  她喉咙一梗,问不出下一句。
  为什么连一个回复都吝啬给我。
  “我回了的!”章文茵还是轻声细语的,但很激动,上半身都随着话语挺直前倾。
  下一秒,她便又颓然地塌下了腰。
  “官司结束的那天,我大病了一场,康复之后,才看到你发来的信息。”
  鹿呦愣了一下,立即想到说:“那可能是,刚好赶上我手机丢了的时候了。”
  “这样……”章文茵说,“难怪,给你发消息过去,打电话过去,都没有回应。”
  “但是我后来攒下生活费,重买了一个手机,也找回了账号。我不止一次,在不同时间段给你发过消息……”
  ——【妈妈,我好想你】
  ——【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你什么时候能来接我走】
  ——【我会很乖,会好好听你的话,我可以帮你做家务,可以不吃零嘴,可以少吃肉,可以不上学费那么贵的私立学校】
  ——【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一条又一条,积攒着她的想念,日复一日地变成了怨念,深深地刻在她一次又一次被碾碎的自尊上。
  “我始终……”鹿呦几乎是咬碎后槽牙地说这两个字,“没有得到过你的回信,一次都没有。”
  强调却是失去了力气。
  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章文茵开口解释,鹿呦视线稍稍往上抬了抬。
  屋里开了空调,章文茵的外套脱在一旁,里面是件水貂绒毛衣。她的左手紧紧抓着右胳膊,指节将袖子部位的毛衣按揉出了凹陷很深的褶皱,而搭放在桌面的右手一直在颤抖。
  视线再往上,是苍白的一张脸,布着痛苦的神情。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鹿呦越看越觉得她不太对,站起身说,“我带你去医院吧,下次再聊——”
  “不用!”章文茵抬了抬手,一口拒绝,“没事,我没事,过会儿就好。”
  她这么说着,捧起了面前的咖啡杯。
  手抖得厉害,撒了两三滴咖啡出来,才喝上那么一口。
  鹿呦慢腾腾地坐了下去,紧紧注视着她,仍旧不放心。
  章文茵长而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艰涩地滚了下喉咙,挤出低轻的声音:“我那时候被……被送去了精神病医院……手机被收走了。”
  空气猝然变得稀薄。
  鹿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便全身,直冲天灵盖,叫她浑身发冷。
  她不用费力,就想到了自己曾经对章文茵不回信息的各种揣测。
  她满腹怨言,恨章文茵的不理不睬,却从未想过,章文茵不是不想回。
  而是根本没办法回她。
  “怀你的时候我受了不少罪,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更是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因此我对你的感情特别复杂矛盾。我为你的出生欣喜落泪过,也为生育付出代价太大后悔生下你过。
  我是21岁生的你……”
  21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鹿呦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章文茵说:“听我说完吧。”
  鹿呦薄唇抿紧,收了话头。
  “老实说,我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去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章文茵无奈地笑了一下,视线越过她,看向对面的隐秘角落。
  那里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围着哺乳巾给怀里的孩子喂奶。
  “喂奶很疼,白天喂晚上也得喂,坐月子很烦,吃不好睡不好。身材走样,职位被替,没有时间去减肥,更没有时间练琴。周围所有人张口闭口都是——你得为了孩子怎么怎么样……孩子的需求至上,而我的需求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