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作者:温酒煎茶      更新:2025-05-06 23:43      字数:3040
  “你倒是在乎你好姐妹。”云竹酸溜溜地说,“她说那些话,作为老月的好姐妹,我听着也痛。”
  “……行呗,你给你姐妹出气,我给我姐妹出气,扯平了。”
  云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像被什么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凝成了又气又无可奈何的叹笑。
  陈菲菲凑到鹿呦身边,学鹿呦早上看她的样子,歪着头看,“哭啦?”
  鹿呦眨了眨眼睛,把水雾都眨散了说:“没有。”
  “还去么?”陈菲菲问得小心翼翼,怕她被云竹气得不想去了。
  “去的,我不放心她。”鹿呦推着行李箱继续往停了车的后院走。
  云竹跟在后面,清了清嗓子,缓和了语气说:“昨天,我跟老月视频通话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把受伤的事告诉你。”
  鹿呦脚步停滞了一下。
  云竹到她身侧,并排往前走着说:“她犹豫说算了。我觉得她是想告诉你的,但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说还是我来告诉你吧。然后我又想你要是没签证,来也来不了,说了也没用,还是不说了。
  老月就说好,说如果你问了,如实告诉你,告诉你她没事就行了,叫我别添油加醋。
  没问就不说了。
  就只说了这些,其他什么都没多说。
  是我寻思她欲言又止的样,又想起来你朋友圈置顶视频的发布时间和定位,推断你应该是有签证的。
  刚刚你又那么着急走,我理所当然地当你肯定是有签证的了。
  所以菲菲说你可能没有的时候,我才会很惊讶。而不是因为我提前知道你有。”
  鹿呦静静听完,一时无话。
  她想象着月蕴溪当时挣扎纠结的模样。
  也许有那么一瞬,想见她的心情攀上顶峰的那一瞬,月蕴溪有动摇过,有想过借云竹的口,利用她的心软,拿捏她会心疼,操控她踏出国,漂洋过海地去看她。
  但还是没直接这么做。
  如果道歉无法得到原谅,不如不道。
  嘴好硬的一个人。
  还是行为更诚实。
  起码,这次她有尊重她的心情。
  云家的司机从mpv驾驶位下来,帮鹿呦放好行李,拉开车门。
  鹿呦坐进车里,见云竹依依不舍地不想上车,后知后觉,自己火急火燎想去见月蕴溪,完全忽略了云竹的需求。
  她扶着车门提议:“云竹,要不,让你家司机送我去机场,我自己打飞的去那边?”
  “你自己可以?”云竹问。
  “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出国。”
  云竹迟疑不定,看向陈菲菲。
  “你别看我。”陈菲菲说,“你还是跟鹿呦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绝对没问题的。”鹿呦看了眼腕表,催促道,“你快做决定。”
  云竹从包里拿出裹了东西的纸袋说:“这是给老月重新准备的手机,弄了新的手机卡,银行卡得等她回来自己申请解冻了,里面有我和月阿姨给她的信用卡。意大利小偷和抢劫的很多,你要注意点。”
  “好。”鹿呦接过纸袋,放进自己包里。
  “她说,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云竹怕她多想,连忙打补丁,“她没细说,我也没多问。她说她想跟你道歉,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成年人,脸面、自尊总是很碍事。
  等到那边,你给那个闷葫芦把嘴按上,让她好好给你道个歉。”
  “……好。”鹿呦顿了顿,“谢谢。”
  “谢就不用了。”云竹又恢复到以往慵懒随性的状态,“考虑一下进我的全女子业余乐团呗?”
  鹿呦也弯了嘴角:“行,我一定认真考虑。”
  ˉ
  小提琴演奏的古典音乐流淌在车厢空气里。
  沿途属于冬季的荒凉风景随着车子移动不断倒退在窗框里。
  鹿呦收回视线,从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夹。
  挺薄的一本,目测只有十几二十页的厚度,她将文件夹放在腿上摊开。
  里面的透明袋中塞了乐谱。
  第一面的乐谱最上面有介绍各种颜色代表的标注含义。
  黄色框框:交响乐里,大提琴可自由发挥的部分。
  红色:注意不要出错。
  蓝色:音阶不稳定
  紫色记录运弓,绿色备注指法,青色简单介绍作品背景。
  橘色,记录的是情绪。
  第一份乐谱的最下面,月蕴溪用橘色的笔,写了她的名字。
  【鹿呦】
  一笔一划,很认真的字迹。
  在背乐谱走神的空隙,空白的思想随着笔尖沁出墨,被两个字填得满满当当。
  想法冒出来的瞬间,鹿呦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捏着透明袋,顿滞许久,将它轻轻翻开。
  目光一下定格在橘色部分。
  【凛冽,像冬天,篝火,火苗跳跃而欢快。】
  备注着属于旁边一小节的情绪。
  后面是一段摘抄。
  【那一午后我归来,莫名地,有一种生命被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简媜《四月裂帛》】
  再下面,写着:
  【今天降温了,翻衣服穿,忽然想到以前,她总跟我说是“顺鹿的事”,顺鹿……顺着一只小鹿的意思么?挺有趣的是不是?】
  橘色的字,落在欢快的小节旁,仿佛在和乐谱对话。
  难怪……小时候总觉得月蕴溪好厉害,什么谱子都记得。
  难怪云竹会说月蕴溪能把谱子倒背如流。
  情绪衍生的事件用来加深记忆。
  什么啊,这么好的方法居然不教她。
  她每次背乐谱想死的心都有……
  【每次弹奏你,都会调动出一种感觉,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像一只调皮小鹿在心间乱撞,而我不敢上前,生怕惊跑了她。】
  鹿呦翻到第二张,勃拉姆斯为大提琴和钢琴作的《第一大提琴奏鸣曲》。
  这首曲子她也很熟悉。
  旋律细水流长像落日的余晖,它悠远,也有临近黑夜的沉重,而变奏犹如一个彷徨走在黑夜的孩子,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慢慢来,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优雅尊贵的词。尤其是在一切都追求速度的时代里,能有人对你说“不着急,慢慢来”,这真的是从心底泛出的温柔,无可匹敌。】
  似乎也是一段摘抄,因为鹿呦在网上看过这段话。
  后面写的是:
  【我亲爱的女孩,她不会知道,我望着她时,眼睛里的光有多亮,亮到我在某一天无意窥见,连自己都慌了一下。】
  【竹子总是怂恿我勇敢点。但是我很怕,很怕莽撞以后,是我后悔都挽回不了的局面。】
  【要不,就先这样吧,慢慢来,你觉得呢?
  前面的摘抄,和后面的字迹不太一样。
  仿佛一个凝滞情绪的停顿。
  第三张《杰奎琳之泪》的乐谱里,遗憾而悲怆的小节旁,她写:
  【原来她是可以喜欢女生的。】
  【遗憾么,胆小的暗恋者。】
  【真正的强大不是对抗,而是允许发生。允许遗憾,愚蠢,丑恶,虚伪,允许付出没有回报。当你允许这一切之后,你会逐渐变成一个柔软放松舒展的人。】
  又是一段摘抄,鹿呦在月蕴溪的书房读过,出自莫言《晚熟的人》。
  第四张《a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月蕴溪备注其为,从头到尾都是敏感而细致的内心流露。
  【你是流动画面上唯一的静止,这使我的眼光逡巡得再远终会回到你。——简媜】
  【看夕阳的时候,她突然朝我看了眼,可能是夕阳下的她太美好,我没有控制我的目光。
  幸好红日与晚霞都热烈,她没有发现我目光里的炽热。】
  【喉咙疼,上次感冒发烧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她跟我说露营是来玩的,不是来遭罪的。
  可是,我却没办法跟她说,如果不遭罪,就没有和她一起玩的机会了。
  塞翁失马吧,没有一起去玩的机会,有了她送我去医院的机会。
  又是“顺鹿”的事。
  嗯,顺一只小鹿的心意。】
  而在终曲里的嬉戏轻松的段落旁,她写的是:
  【原来是因为食野,食野,食野。】
  字越写越重,即便没有写全,鹿呦也能读懂其中的情绪——不可置信,怏怏不平,而无可奈何。
  鹿呦手捂住心口,沉缓地呼吸,然而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在勒紧文字连成的绳子,缠绞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她感觉暗恋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其实暗恋并不是很难过的事,当它还存有希望,它是酸涩与隐晦的甜感交织。
  真正让人难过的是,它再不能窥见天光。
  当它不再存有希望时,就像能反射出光的玻璃都碎成了渣。
  而暗恋者把玻璃渣藏在手心里,生怕被人看见,捏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