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滿架薔薇一院香
作者:
货书郎 更新:2025-07-03 17:17 字数:2732
楚国东南,沿海三郡十县,靠山吃山,倚海讨海。
滨海郡,烟鯊县。
有一渔夫,人唤阿德,辛勤出海,时而渔获满船,偶尔空船而归,扣除税赋、贡品与贷利,左省右贴,大抵能与老母和妻小五口,勉强温饱。
丁税是由里正收纳,统一由村长上缴给县府。贡品是什一所得,上供给海神龙王,由村民自主前往龙王庙奉献。贷利则为天险派仙人,借予县民资金钱财,仅需缴纳三分利,便能贷款鉅资,不论是买船修网、急病就医、婚丧喜庆所需,都能解燃眉之急。
夏风由南向北吹拂,迎来湿润水气,气撞岸山而聚云成雨,绵延整季。大洋暖流亦是沿岸由南往北推进,巨型渔轮结队乘流而上,至北海郡与南下寒流交匯渔场,捕获鱼群,待冬季再顺季风而南归。
阿德本来也是跟随轮船,夏季出海,冬季返乡,跑了三五年后,积攒些钱财,便在老母与媒婆劝说下,迎娶临村小娘,隔年生了一对双胞姊弟。家里人一多,便难以终年跑船,所幸贷了款,买艘小船,在沿岸捕捞渔获。
白日海风吹向岸,不利出航,所以渔夫多半是星夜三更,乘着陆风离岸,在漆黑中靠着一盏油灯下网,粗网补大鱼,细网拦小鱼,网捞浅水鱼,捞捕之船,在天光乍亮之际,便会收网回岸,赶往市集贩售新鲜鱼货。
阿德孤身一人是网不赢同行的,他只能更往外驶些,下钓竿补深海鱼,深海鱼较贵,但也难抓,若有补获,便能售得好价钱。而他家祖传不少鱼竿,折断些许,传至他时,仅剩六支,买船时又多补了四支,凑成十竿,只要能有过半收穫,当日便不算白跑。
只是深海鱼找点、下鉤、收竿,颇为费时,往往天黑出门,若赶不上傍晚最后的陆风停歇前反岸,那便会直接在海上再睡一晚。
再说那两姊弟,白日整天看不着阿爸,傍晚时便会在岸边翘首等待,若阿德回港,便会衝上船,兴高采烈的帮忙扛大鱼,若等不到,便会在阿嬤的叫唤声中,垂头丧气的回家吃晚饭。
阿德每每在海上倦了、乏了、累了,便会想想两姊弟的笑顏,如此便能振奋一二,彷彿肩上的酸痛,腰背的旧伤,都不翼而飞。
这日午后,钓竿已放,海风徐徐慵懒而拂海,波浪阵阵顽皮而规律,让刚饱食餐盒的阿德,昏昏欲睡,忽地。
线绷。
阿德跳起抓竿,探头而望,海浪摇盪仍不见踪跡,收线扯竿却是一点也拉不动,阿德吐口气,大笑,知晓这是中大鱼了。
耐心与大鱼拉拉扯扯一阵,费得一身汗水冒肤,才瞧见海中一点黑影,阿德评估线距与黑影大小,惊觉这大鱼恐怕??是鯊。
他们的县名可不是乱取的,偶尔也会听闻邻舍抓捕大鯊,但自己这小船能碰上,却是第一回。
阿德再继续消耗鯊鱼力气,待他累得直喘时,决定一鼓作气,猛收鱼线,钓竿顿时弯折成弧,成圆,成刀。
「啊??」阿德咬牙,松线,再拉,再收,又松,再扯。
随着巨鯊上浮,阿德也喜上眉梢。
「啪。」
竿断。
「不!」阿德慌忙去抓,却什么也没捞着??
鯊鱼甩尾,撞了小船,引起一阵晃荡,接着又下潜无影。
遭大鯊扰了鱼群,怕是再难有所获,但阿德不死心,又继续等待,直至日落,才鼓帆
乘风回港。
不过阿德那扫兴之心,在看到港边的女儿时,便烟消云散。
「阿爸!」小女蹦跳。
「鰻儿。」阿德展露笑顏,不过心中也微微纳闷,往常结伴而行的儿子鰹儿,这回怎么没来?
「阿爸!」鰻儿不等渔船靠岸,便着急的大喊:「家里来了叔叔讨钱,阿爸快回家!」
阿德听了一惊,两三下将缆绳拋系港栓,箭步跳下船,一把抱起鰻儿,三步并两步,飞奔回家,沿路鰻儿还不停催着快些,快些。
临港之村,小而杂乱,傍晚昏黄时分,街上已少有人跡,待阿德衝到家门时,便见着老母与两位大汉对峙,鰹儿在一旁叉腰拦门。
「喂!」阿德大喊一声,让眾人转头。
「德哥回来了。」老母抬头,欣慰一笑。
两位汉子不哼一声,冷眼看着阿德,阿德则是减速止步,喘着气,放下鰻儿,摸摸鰹儿的头,再让老母将两小带进家门,自己才回身:「怎么回事?」
「这月的利息。」左边那汉伸手。
「明天给你。」
右侧那汉皱眉:「已经迟了两天。」
「王大哥。」阿德看着右侧那汉:「这七年来,我虽偶有拖延,但总是都有缴利的,今日本能钓到一条大鯊,无奈竿子老旧,断了,明儿肯定能缴纳。」
「??」两汉对视一眼,左汉不耐道:「你前天也这样讲,昨天已经让你逃了一回,今天又讨不到钱,若你明天又在海上不归,是要我俩再等你几天?」
「不会的,我等等就去找林叔,今晚我跟他的鱼船出航,明儿天光刚亮就回岸,待领了零工之资,便直接去堂口寻两位大哥缴利。」
两汉又互视一眼,再看了看阿德身后,那窗内的两个扮鬼脸姊弟,姓王的汉子才犹疑道:「若明早你没来??」
「定会去的。」
「口说无凭。」左汉摊手,面色倨傲:「再不还,你家那两个小鬼,得挑其中一个来堂口当小廝跑腿。」
「誒??这怎么??」阿德不自觉的握拳。
「不然让你家婆娘来帮厨也行。」
「不妥不妥。」阿德急得如热锅蚂蚁。
「行。」身后传来女声,却是阿德之妻开门,白肤素面,纤瘦娇小,双手抓上阿德右拳,悽苦道:「我家德哥明日若没去缴利,拙妇便去滚刀堂做几回厨娘,代偿几分利。」
「嘿。」王汉子嗤笑:「别弄得一副可怜样,欠钱还债,天经地义,若不是小娘色衰,否则??嘿嘿??」
「喂!」阿德怒目,挺身。
「哇,好吓人啊!」左汉故作受怕,接着捧腹猛笑。
两人大笑中,对着左邻右舍大喊,若阿德明日不还利,林小娘便要去滚刀堂帮厨,确认邻户都听清后,再踩三七步,左摇右晃离去。
阿德瞪他们的身影消散于黑幕中,才转身致歉。
林小娘抱了抱丈夫,抬手握拳,抵在阿德眉心,压了压,揉了揉,待抹平那深锁眉头,便拉他进屋吃饭。
一家五口聚桌用餐,孩童转眼便忘了烦忧,吵吵闹闹,老母已见过大风大浪,亦是陪孙儿玩闹,只有阿德带着忧心与歉意,望着妻子。
饱食,阿德先行睡下,眾人收拾乾净后,也逐一入寝。
待更夫出巡,阿德便起身准备外出。
开门前,回首看了看家人,却发现妻子也跟着离床。
「别担心。」林小娘上前,拉了拉阿德双手:「我还有一条金饰。」
「那可是??」林小娘伸手堵住阿德之嘴。
「德哥你还记得前几个月,谢了的墙花吗?」
「嗯??」攀附在墙上,开满了一整面,甚是好看。
「起初你还想除掉那些刺人藤蔓。」林小娘跟丈夫出门,指了指在月光下的屋墙绿藤:「待明年春末夏初,再一起赏花可好?」
「当然。」
阿德猛点头。
「嗯。」
是夜,阿德跟随林叔渔船出航。
再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