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风起云涌苏州曲
作者:醍醐灌顶      更新:2025-07-19 14:11      字数:3901
  “既然如此,那第二件事,我晚些再告诉你。”白芷道完,正想转身离去,忽然肩上落了一只沉沉的手,她一时没动,偏眸看去,碰上婉玉冷若冰霜的脸。
  柳青竹转过身来,将沾满血迹的绢布随手一扔,步履缓缓地朝她走来,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红唇轻启:“不急,我也想给大人讲个故事,不妨先听听我如何讲吧。”
  这一墙之隔,门内血气冲天,门外秋风凛凛,柳青竹浑身血腥地走出来,映得她一身寒冰难化。婉玉抽了两张凳子,压着白芷的肩坐下,柳青竹为她上好茶,幽幽道:“有一位生长在草原上的公主,因母国战败远嫁中原,奈何骨子里燃烧着野性,不堪重负这宫规森严、高墙蔽天,想要假死脱身,可惜母国新皇登基,国玺下落不明,朝野上下对她这个在敌国诞下子嗣的公主满怀猜忌,她便想用自己骨肉的性命,以表露对母国的忠心,可是她又无法完全狠下心来,便想了一个迂回折中的法子......”
  “于是,便有了姬秋雨胸前的那道十字疤。”柳青竹身子微倾,皮笑肉不笑地将茶盏推向对岸。
  白芷看着茶面上氤氲蜿蜒的雾气,眸色一暗,冷冷道:“你这番话,是想含沙射影些什么?”
  “不,”柳青竹托起下颌,笑眼弯弯地看着她,道,“我只是讲一个故事,大人只需评判我讲得好不好罢了。”
  白芷冷嗤一声,不再回话了,柳青竹便继续道:“精绝心蛊的制作程序相当复杂,仅凭一人无法完成,于是公主便求助了一名赫赫有名的太医。太医和公主一见如故,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朝夕相处之间,太医发现公主身重剧毒,而且此毒性烈罕见,太医倾尽毕生所学都无能为力,直到同公主临别那日,她也未能制出解药。”
  “不过这名太医有一双火眼金睛,她知晓朝野即将发生巨变。老皇帝喜怒无常,膝下无儿,有许多人都想要他的命,尤其是他的亲弟弟——成王殿下。”
  “某天,太医无意间发现老皇帝的药食上多了一味毒性药,不用想也知是谁动的手脚,太医只好明面上委曲求全,装不知道,心中却暗暗生出一计毒招:南巡前夕,她将公主所中之毒下到了老皇帝的身上......”
  话音未落,白芷赫然起身,杯盏被掀翻,温热的茶水滚了一地。她沉着脸道:“我不想听了。”
  柳青竹也不再装模做样,目光淬着冰,阴寒地盯着着她,婉玉掌心发力,生生又将白芷摁回座位上。
  “太医这么做,是因为她知晓,老皇帝不能死在南巡路上。成王为扩张势力,扶持了两大即将落败的世家,一是叶家,二是萧家。他们在盐城建了一座盐场,本想通过以盐代币来笼络南方十二驿道的节度使,但前提是,老皇帝不能死,因为他一死,介时几大节度使借机拥兵自立,也未尝可知。”
  “因为此毒,老皇帝的身子江河日下,危在旦夕,叶萧两家便倾尽钱财人马搜寻天下名医,但此事又不可宣扬,于是,他们便盯上了隐居云山的宫家。”
  柳青竹眼底血色翻涌,语速愈来愈快,“他们将毒撒在宫家井里,将宫家所有人和老皇帝的性命捆在一起!”
  话语掷低,周身陷入一片死寂。柳青竹伸出手,将白芷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轻声道:“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白芷紧咬着牙,腮帮肉鼓动着,愤道:“这一切只是你的凭空猜测。”
  柳青竹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幽道:“不过是些前尘往事罢了,我也不想细究你在其中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眼下我只有一件事不明,叶萧两家是如何将盐场案栽赃嫁祸到我父亲头上的?”
  两人相视良久,白芷终是败下阵来,反问道:“我若是知道,我还能活到现在?”
  说着,白芷忽然将婉玉腰间佩剑抽了出来,“哐当”一声扔在地上,淡淡道:“如果想要我的命,你便拿去吧,反正我不是久命之人。”
  柳青竹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白芷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垂眸道:“我同无可解缠斗经年,身心俱疲,毒素早已淤堵经脉,医蛊不分家,来扬州前,我给自己算了一卦,我活不过叁年。”
  闻言,柳青竹蓦然一怔,沉默片刻,她转身离开,“婉玉,走。”
  婉玉遂捡起掉落在的铁剑,追上柳青竹的步伐。
  白芷定定地坐在原地,身影孤寂,一片枫叶飘零至她的肩上。良久,她将脸埋入掌心,双肩不自主地耸动。
  汴京落了一场雨,天变得更冷了。
  大皇子自请离京,道观修建一事不再复提。皇城脚下,不少人虎视眈眈,狼子野心。
  流淑疾步走入慈元殿,双手端在腹前,因为走得太急,鬓角沾了些冷雨。
  “娘娘,叶国公府传消息来了。”
  叶墨婷悬腕一停,缓缓掀起眼皮,问道:“何事?”
  流淑走近,那粒雨珠在昏暗中晃动着。她在皇后耳畔轻语:“大夫人,有喜了。”
  叶墨婷一顿,眸光晃了晃,自言自语道:“如此快么......”
  流淑抿了抿唇,又道:“我回宫时,又闻见翰林院那群腐儒在嘴碎了。”
  叶墨婷莞尔,又揽起云袖写字,问道:“他们又说些什么了?”
  流淑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他们说,此番大皇子历尽之事,都是娘娘在背后推波助澜。”
  叶墨婷抬眼看她,笑意缱绻,凤眸中却尽是寒意,她抬起白玉儿雕琢的手,替流淑拭去鬓角那滴雨,淡淡道:“那你便将这件事转告清妍吧,她知晓该如何去办。”
  “喏。”
  “对了,”叶墨婷叫住她,“吩咐下去,太医院那个叫琼瑶的姑娘,不要给她安排任何事做,尤其是宫外的。”
  流淑退下后,听见废纸被掷入水缸的声音,只觉手脚和皇后眼中的凉意一样冷。
  “大周,要变天了.....”
  ......
  “便是如此了?”萧清妍懒懒地躺在太师椅上,身后紫鹃给她捏着肩颈,一旁还有个丫头给她剥着葡萄。
  “是。”流淑低垂着头,轻声回道。
  “行,”萧清妍不以为意地说着,“你告诉你家娘娘,说本宫知道了。”
  流淑走后,萧清妍微微睁开眸子,瞥了一旁的丫头一眼,丫头知会,起身端着葡萄下去。紫鹃绕到太师椅前方,半跪着给她捶腿,问道:“娘娘是打算帮叶家人办事了?”
  萧清妍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悠悠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我也瞧翰林院那帮子枉口拔舌的不顺眼,干脆这次一并除去这群心腹大患。”
  紫鹃思忖片刻,问道:“那娘娘打算怎么做?”
  萧清妍眼波流转,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道:“那自然是,效法前人。”
  “效谁的法?”
  萧清妍身子前倾,指尖轻佻地划过紫鹃的下颚,“秦始皇。”
  紫鹃身子一僵,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萧清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问道:“你怕了?”
  紫鹃敛好神色,道:“不怕。”
  萧清妍笑着晃了晃她的下巴,道:“不过也不能让叶墨婷那毒妇白捡了便宜,听说温如铁受了叶家托举,又升官了?此事便喊他一道吧。”
  萧清妍眸光潋滟,将身子懒洋洋地倚着,冷然道:“天灾,人祸?就让那些狗书生到黄泉里自个猜去吧。”
  公主府中,姬秋雨同令狐瑾对弈。两人斗的有来有往,棋子敲着雨声,一线光从窗棂渗出,平和地散在棋盘上。
  令狐瑾落下一子,道:“想必她们已经闹出些动静了。”
  姬秋雨指尖摩挲着棋子,微微一笑,道:“这水花还不够大,要闹到叶墨婷那里才有意思呢。”
  令狐瑾动作一滞,抬眸看着她,道:“若闹大了,你怎么好收场呢?”
  “就是要闹大,”姬秋雨落下一子,道,“我想好了,等所有事都结束,便带她走。”
  “你想和她远走高飞,她未必想和你......”令狐瑾一顿,剩下的话没说完。
  姬秋雨没吭声,呼吸有些乱了。
  就在此时,寒月进殿禀告道:“苏州知州已达驿站,明日进京。”
  闻言,姬秋雨回过神来,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道:“大人看好吧,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今日,柳青竹收到一封从汴京快马加鞭而来的书信,上头只有八个字——姑苏雾锁,君至而霁。
  柳青竹望着这行熟稔的字迹,默默将书信烧成灰烬。她双眸微眯,轻声道:“这姑苏,到底有何方神圣?”
  婉玉替她扫去灰烬,道:“百里葳蕤还吵着要见你。”
  柳青竹眉峰一凛,不耐道:“还闹腾呢?干脆打晕了扔远点。”
  “好。”婉玉淡淡应道,旋即就要出去,柳青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叫住她:“回来。”
  婉玉驻足,回头看过来。柳青竹道:“我忽然想起,林家旧承天眷,却在新帝即位之际渐衰,两年前,林学士因忤叶承德,被贬苏州了。”
  婉玉思索片刻,回道:“似乎是有这回事。”
  “那这个林家可作为一枚棋子,”柳青竹琢磨道,“制衡叶萧两家。”
  柳青竹起身,朝外走去,“我去见白芷一面。”
  白芷听见声响,缓缓回过身来,见是柳青竹的面庞,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很惊讶是我?”柳青竹笑道。
  白芷勾起唇角,回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这个间接害你全家的罪人。”
  柳青竹冷笑一声,道:“我也不想见你,只是来领你上回没说完的话。”
  白芷神色一变,似有片刻的失神,过了好半晌,她才温吞而言:“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是我的私心。”
  柳青竹嘲讽道:“反正大人命不久矣,有什么就放心说吧。”
  白芷知道她心有隔阂,说话夹枪带棒,只是幽幽叹了口气,道:“那年寒妃制成心蛊时,最后一日取的是自己的血。”
  闻言,柳青竹一怔,蓦然觉着别在腰间的金蝉子有些发烫。
  “姬秋雨不知道?”
  白芷沉默,柳青竹已然答案,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去。
  婉玉备好了盘缠,在门外候着她。柳青竹问道:“吴知府关好了?”
  “让自己人看着呢。”
  柳青竹颔首,又问道:“百里葳蕤没闹了?”
  “没闹了,许是自行离开了。”
  “好,我们回云山看看家人吧。”
  “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