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
叶清嘉 更新:2025-12-30 13:53 字数:3157
“背信弃义为天下所耻笑的是吐蕃,又不是我大梁。杨侍郎的意思难不成是让我大梁忍气吞声、任人欺侮?”
皇帝到此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摆袖子:“够了!此事容后再议。都退下去罢。”
朝臣们对视几眼,纷纷揣着袖子起身告退。
杨怀仁也跟着众人一道起身往殿外去,稍落下了几步,还未走出太极宫,便被后头赶过来的内侍给拦住了。
那内侍弓了腰,客气地道:“杨侍郎留步,请移步御书房。”
杨怀仁侧眸瞥了几眼前方已经远去的荣相等人,指尖掖着袖子,温和地道:“劳中贵人带路。”
一路行至御书房,绕过千里江山的绣屏,显露出屏风后的黄花梨桌案。
太元帝正在桌案前来回踱步,白白凉了案上沏好的新茶。
杨怀仁行了礼,静候皇帝示下。不出意料地,等来了皇帝的这番问话。
“杨卿以为,眼下这形势,如何安内?若要安内,必动根基,又何以攘外?”太元帝问。
杨怀仁沉吟了片刻,回道:“安内若要动根基,便非安内也。陛下要惩处的乃是荣都护一人,而非数十万西北军,何以动根基?如今大梁是被架在火上烤了,这场硬仗非打不可,且必须胜。这统军的将领便是关键所在。”
皇帝何尝不曾想过阵前换将。可那西北军又当真还是朝廷的军马吗?
太元帝手撑着桌案,头疼得厉害。静了半晌,他又问:“靖安呢?她近来又在折腾些什么?”
杨怀仁垂着眼答:“靖安公主近来并未得闲拨冗指点臣等,微臣忙于公务,也不常去公主府问安,是以并不知公主近况。”
他言及此,顿了下,又道:“不过今日乃公主生辰,微臣上值前过府送了贺礼,可惜并未得见公主。”他去的时候,只见到了陈宝德,公主还未起身。
话落,魏修德在一旁插话道:“回陛下,一个时辰前,靖安公主府遣人来宫里请钟太医过府去了。”
“病了?”皇帝顺着话问了句。
“听说是咳疾复发,在宴席上当众咳出血了。”魏修德回话。
太元帝皱了下眉。
杨怀仁也跟着皱眉,有些惊异地望向说话的魏修德。
魏修德则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试探着问:“陛下可要去公主府瞧瞧?”
“让太医署多抽调几个人过去……”皇帝说着,又改了口,“罢了,朕亲自去走一趟吧。”
……
公主府内,宴席的残状还未收拾齐整,帝驾便突然而至,公主府上下手忙脚乱地迎接皇帝的到来。
陈宝德自公主出宫建府起,已有数年不曾如此近地和太元帝说话,今日倒有些紧张起来,只闷头引路:“请陛下入内室,公主吃了药,刚躺下。”
皇帝已经记不得他上一次到靖安公主府是什么时候了,印象里似乎只来过一回。他甚少关心过他这长女的生活起居,想来依她的性子,总不会苦了自己。
穿过回廊,步入后院,侍女打帘恭迎皇帝入室。迎面飘来一股浓重的苦药味,叫人闻了便心里发涩。
屋内倒热闹,挑拣药材的太医、熬药的侍女、榻边坐着的华荣长公主,闻声望过来,皆有些惊讶,忙不迭起身行礼。
赵嘉容则躺在榻上,苍白着一张瘦削的脸,目光平静地望着走近的皇帝。
这是生她的父亲,也是踏上和亲之路、此刻生死未卜的瑞安的父亲。
她心知他今日会来,其实她今日演这一出戏,等的就是此刻。
她咳嗽了两声,轻咬干涩的嘴唇,虚弱地道:“请父皇恕罪,恕儿臣无法起身行礼。”
“无妨。”太元帝说着,在榻边的靠椅上坐下了,又问一旁的钟太医,“公主的咳疾何以又严重了?”
钟太医睇了眼榻上的靖安公主,答:“郁结于心,气血不畅,乃是心病,药石难医。”
赵嘉容轻敛眼睫,并未作声。
“难医也得医。公主这病症一向由你经手,医不好唯你是问。”皇帝言罢,摆手屛退掉屋内众人。
赵嘉容心知,这是要说正题了。
待得众人皆退下,皇帝垂眼看着这个向来能折腾的长女,记起上一次如此般情景,还是她与太子在太液池胡闹受了冻那回。
她能有什么心病?连太子欺负她,她都不曾忧惧过。能教她放在心上的无非一个瑞安。如今竟要为一个瑞安,再无大志,昏昏度日,甚至忧思成疾吗?
太元帝对此将信将疑。他故意闭口不谈,只提西北边境之事。
赵嘉容神色恹恹,仿佛是强撑着答话:“若非荣建早已得知谢将军行踪,且他此行乃是陛下授意,欲将之斩草除根……”
她喘了口气,接着道:“否则,借荣建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作为。”
太元帝深以为然,又问:“谢十七北上乃是密令,参与之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又何以暴露?”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让她感到很是头疼了,她蹙着眉闭上眼,不愿再深想,无声地摇了摇头。
皇帝沉默下来。
若谢青崖这颗棋活不了,这局棋便是死局。若他早已被荣建察觉行踪和意图,恐怕凶多吉少。
“父皇,”赵嘉容突然睁开眼,直直望着皇帝,“这仗非得不可吗?瑞安怎么办?”
太元帝岿然不动,并未答话。
“瑞安怎么办?她是为大梁去和亲的!”她声调猛地扬起来,“父皇您不能不管她!要打仗了,您得派人去接她回来!”
她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双眸通红,隐隐有泪光。
皇帝有些怔然地看着。
赵嘉容猛地坐起身来,伸出纤细的手握住了皇帝的胳膊,哑着嗓子道:“父皇,谢十七失联了是吧?用荣子骓顶上去!您忘了吗?咱们还埋了这颗棋。您立马派人去追上和亲的车队,让荣子骓快马加鞭去西北,再把瑞安给接回来……”
太元帝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缓缓地收回了手。
良久,皇帝站起身,道:“你先好好养病罢。”
“父皇……”
太元帝行至门帘处,方落下一句:“就按你说的办。”
……
陈宝德提心吊胆地送皇帝出府,一想到方才在门外听到公主细心裂肺的喊声,便忍不住眼眶酸涩。
“府里人对公主近来吃穿用度可还上心?”太元帝行至府门前,又回头问。
陈宝德泪眼汪汪地答:“府里人哪有不上心的,只是公主不听劝,吃得又少,近来睡也睡不好,天可怜见的,人都清减了好些。这好不容易想办个生辰宴热闹些,结果又碰上这些个糟心事,一下子病成这个样,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上了车,闻得这番话,留下一句:“让公主在府里好生养病,旁的不要再多想了。若有缺的短的,只管告诉宫里便是。”
陈宝德应下了,恭送皇帝的车驾远去,直至瞧不见了方直起身,一路小跑回后院。
待得进了屋,他惊愕地瞪大了眼。
只见公主不知何时起了身,已然换了身利落的月色圆领袍,适才凌乱的发髻也高高梳起,簪了根白玉簪。
钟太医和华容长公主皆已打道回府去了。屋内旁的人只剩下玳瑁,正为公主束上玉带。
“换一条。”赵嘉容低头瞧了眼。玉带太过扎眼了。
玳瑁会意,赶忙又去换了条普通的蹀躞带。
“车马准备好了吗?”公主又问。
“一切皆已预备妥当,公主放心。”
陈宝德呆愣着眨了好几下眼睛,拦住匆匆忙忙又去提箱笼的玳瑁,皱着脸问:“去哪呢这是?公主还病着呢!”
赵嘉容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润了下嗓子,尔后方道:“陈叔,我没事。我要去一趟凉州,把瑞安接回来。这府里一切还得你照应着,对外便称我卧病在榻,恕不见客。若是实在顶不住了,在圣人跟前败露了,也无妨……”
她说着,把案几上适才写好的信拿给陈宝德,又接着道:“只管把这信交出去便是。”
陈宝德愣住了:“这如何又没事了?奴亲眼见您咳出了血……”
“看来我演得还不错,我瞧父皇十有八九也是信了的。”赵嘉容仰头喝干了最后一口茶,着实咳得口渴,“陈氏也别怪我瞒着你,若是提早告诉你了,又如何瞒得住父皇?”
“……那您出远门,怎么能不带奴去呢!”陈宝德今日这颗心直上直下的,当真是吓坏了,现下听说要去凉州,又开始悬起来了。
“府里总要有人照应。”赵嘉容很耐心,“放心,待接回瑞安,我便回了。”
陈宝德叹了口气,仍难掩忧心忡忡,然公主做的决定向来谁也无法左右。他妥帖地收好了那封信,望着玳瑁前前后后地检查箱笼,上去帮忙。
“今夜便动身?”他问玳瑁。
玳瑁颔首。
待收拾齐整,用过晚膳,一行人从角门出府。除去玳瑁,公主只随身跟着几名暗卫。陈宝德在角门送行,来不及再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