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作者:
郭芍药 更新:2025-12-01 18:33 字数:3107
眼眶酸胀到极致,无法自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分辨不清是理智上的溃堤,还是这具躯壳残留的汹涌感情。
我的徐明文。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这么些年怎么熬过来的啊。
以她的坚忍努力,本可以鹏程万里,位极人臣。
或许攀登到高位时,发现所得非想要,守护着民生太平、律法公正,同时侵蚀着民脂民膏、践踏着律法公正,大局糜烂,党羽皆恶,无可奈何地腐化。
可究竟那也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在自己的道上,一往无前,永不回头。
怎么能如此?
怎么能沦落作囡囡那般的禁脔?
囡囡被商会作为寿诞礼物孝敬给我时,十几岁的媚艳躯体,却只有三四岁的痴傻神智。在我老朽入墓之际,她亦被折断颈子,陪着我一起入了葬。
她是幸运的,一生未曾醒过来,糊糊涂涂,所以甜蜜幸福。
而这个宇宙的徐明文,是清醒地沉溺,活生生的精神凌迟。
她还信了佛,供奉着佛像、菩萨,满屋子的佛经。日日月月,端正的小楷誊抄,密密麻麻。
半生喋血,信仰屠刀的大捕头,竟然信了神佛。
她怎么能信宗教鸦片。
“我不会再帮你了,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好友把甲套戴了回去,遮挡去右手的残缺,低哑,颤音,“我不敢,我害怕。那天若非白玉堂相救,我失去的便不止是拇指,而是命了。”
“命就一条,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可以吃美食,养猫狗,侍弄花草,读书工作,看早晨金灿灿的绚烂日出。我想好好活,我不想死。”
“我已经有喜欢的男子了,专司缉黑的林姓捕头,林素洁。他待我很好,许诺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长相守,白首偕老,绝不会纳妾,永永远远,痴情不渝。我们今年下半年就结婚。”
“你也要好好活,明文,恪守妇道,听话老实,乖乖做个贤妻良母,你的蒋相公平白无故的,怎会伤害你。”
“不要再异想天开,说些疯疯痴痴的臆想了。什么平行宇宙,在平行宇宙老死了,魂穿过来?别闹了,人死如灯灭,命就一条,死了就什么都不剩。哪怕咱们最初穿越过来,也是活着穿越的。”
“你大约难受很了,承受不了现实,精神严重错乱,做了场大梦,梦里什么都能圆满,以此来麻痹神智。”
第297章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子·齐物论》
战国时期,有个名叫庄周的人在草地上睡觉,做了个梦。睡梦中变成了蝴蝶,蝴蝶翩翩飞舞着,四处游荡,快乐得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也忘记了自己是由庄周变化而成的。
过了一会儿,庄周迷迷糊糊睡醒了过来,梦境里的一生犹自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他起身看了看自己,又想了想梦中的事情,迷惘了,辨不清真实,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了。
究竟是庄周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它的梦里变成了庄周?
“我很清醒,我并没有疯。或许这具躯壳里,曾经的徐明文被折磨出了严重的精神疾病,疯疯癫癫,不可信。但她已经难产死了,灰飞烟灭。”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平行宇宙的周卫国。”
“南乡,我有完整缜密的计划,以我的脑子,加上你的帮助,我们能够重得自由。”
南乡起身,攥着温热的茶杯,往后退,拉开安全距离。
怜悯而恐惧,仿佛在看一个冷静的疯子,疯而不自知的重度精神疾病患者。
“证明出来,证明你所阐述,魂穿平行宇宙事件的真实性。”
便证明。
“今年是皇祐三年,西北岱河溃堤,淹了下游好几个县。”
“这我知道,朝廷正在发动救灾,开封府也有参与,事态并不严重。”
“目前尚且不严重而已。”
“什么意思?”黛眉微颦,敏锐地察觉异常。
“这场救灾,赈灾银饷经层层剥削,贪官污吏侵蚀七七八八,最终到达灾民手里的,只剩麸糠。洪灾过后,滋生瘟疫,大疫横行两年多,白骨千里,民怨沸腾,事态不断扩大,逐渐失控,形成暴动浪潮。”
平静地回忆着,漫长沧桑的当政生涯,歌舞升平粉饰去民生疾苦,富强盛世与腐败倾轧并行,造反、镇压、飞溅的血肉……所见景致陆离光怪、波澜壮阔。
“开封府临危受旨,前往督赈。我带着蒙厉悔、丁刚、张龙、赵虎四大校尉,率领官兵部队,闸了为首的大贪官及其党羽,十几个人头滚滚落地,最终才勉强平息动乱。”
“发国难财,贪污赈灾银款,倒卖救疫物资的大老虎姓韦,韦凯。他二伯韦列,和皇帝的宫妃有些远房宗亲关系,依仗着靠山,所以敢为非作歹。”
“这个宇宙里,开封府掌权的武官统领不是我,是展昭。展昭怙恶不悛,比我更极端,下手更黑,韦凯、韦列两年之内,必定死在他手里,极刑处决。”
“往后至和二年,西夏入侵,兵败青猿峡。嘉佑五年,陈州旱灾蝗灾,大饥荒,易子相食。未来所有详细的历史事件,重大案件,及涉案的落马人员,我都能给你一一列出,精准地预言。因为来自平行宇宙,而平行宇宙里的周卫国什么都经历过了。”
“就眼下,你就可以去查证,户部是不是有个姓韦的,担着虚职肥差,作风不良。”
“…………………………”
瞠目结舌,长久哑然,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还需要继续么?”我问。
好友轻轻地摇了摇头。
“南乡,吾妻,我不是疯子,不是精神疾病患者,我神智清明,思维清晰。帮我,我们能够重得自由。”
又摇了摇头,往后退。
“需要重得自由的只是你,我一直都很自由。自在地生活,舒适富沃,自在地恋爱。”
“对不起,明文,无论你所说究竟是否真实,我都绝不会再去犯险,踩东南巨贾的雷区。白玉堂保了我一次,但也仅限那一次,他并不想惹他哥哥。”
“你如果有逃跑的意向,或逃跑的计划,也绝不该与我商讨。你反抗,陷空岛剁的是我这个质子的手指,残害的是我这个质子的肢体。反之,我若举报你,陷空岛就不会伤害我,并且会赠送我五百两的巨款。囚徒困境在这里,你怎么敢向我求救。”
“……………………”
诛心冰寒,呆若木鸡。
红日西斜,温暖的余晖撒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岁月静好。
黑燕追逐着苍蝇轻盈地掠过。
那边爬山虎郁郁葱葱的游廊里,遥远地拐出一道人影,华裳刀客,锦青玉带,俊美出尘。
陷空岛五当家,锦毛鼠白玉堂。
望望那边,再看看这边。
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面前人。
“你要……去向他揭发我?”
化成灰也忘不掉的挚爱伴侣,戴着甲套的粉拳紧攥,筋骨根根迸显,眼眶通红,低低地颤音。
“为什么反抗!多少年了,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丈夫孩子都有了,家庭美满,家族强盛,多少女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优渥归宿!五个孩子了,早该死心了!踏踏实实过幸福安生的日子不好么!为什么要死灰复燃!……”歇斯底里,几近疯魔。
颓然地坐回冰冷的石凳。
望着那边缓步走来的锦毛鼠,肯定句。
“你要向他揭发我。”
冷笑。
“不揭发你自保,难道对赌互相间的良心?赌你为了我免受伤害,熄灭逃跑的心思,放弃一生的自由么?”
“……”
是啊,谁会那么傻啊。大家都是狡诈多疑的成年人,脑子都健全成熟了。
“我不怨你。对不起,南乡,对不起,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的徐明文不识抬举,犯贱逃跑,你根本不会被牵连倒霉。”诚恳低哑地致歉,以退为进,拿捏其感情。
她恨恨地翻了个白眼,怨愤得满面通红,扭曲难看,豆绿裙摆旋转如花,气冲冲拂袖离开。
“丁姑娘,怎么了,神态这般异常?”
花团锦簇的游廊里,锦毛鼠微笑地拦住,敏锐地询问端倪。
“没什么,刚和朋友吵架了。”
“哦?仵作姑娘一向理智温平,甚少生波起澜,什么原因,竟能如此牵动肝火,吵架成这幅激烈情态?”
“我们在讨论孩子的取名,”她随口扯谎,“明文想给老幺取小名为‘苹壤’,但这犯了我老家的忌讳了,壤字在我们那里是不详的意思,争执不下,所以拌起了嘴……”
音量越来越低,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锦毛鼠双手去扶都来不及。
崩溃的哭腔,尊严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