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万人迷艰难端水中 第110节
作者:把灯船      更新:2025-11-19 15:29      字数:3047
  “我可以救他, 但阿拂必须亲自动手。”
  骆衡清语气清浅,似乎不以为意,双瞳却几乎被黑气侵占.
  “切割神魂与杀鱼、杀龙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将利器插入身体,划开皮肉, 直到刀尖能刺进骨髓。”
  “阿拂, 你舍得这样对我么?”
  贺拂耽不为所动。
  “我说过了,这一次师尊来选。我什么也不会做。”
  “不过我的确很好奇,师尊为何会认为我舍不得?师尊认为我也爱你吗?”
  骆衡清声音嘶哑,像是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我也说过了,阿拂,根本就没有爱这种东西。只有事实, 而事实就是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师尊便这样自信吗?”
  “本就该如此。阿拂与我已经相伴百年,却因为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魔物弃我而去。阿拂, 你告诉我, 若不是受了他的引诱,你怎会如此?”
  贺拂耽静静看着面前人, 看着他眼里越来越多的黑丝。
  几乎已经将寒霜完全吞噬,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冷淡自持的绝世剑修,而是一个困顿、绝望的心魔。
  是师尊的心魔在不相信爱,不相信命运, 被困在往日的回忆里, 执拗地追求那个曾经规划好、却早就破灭的未来。
  “所以, 师尊用尽办法想要与我长相厮守,做尽夫妻之间亲密的事,却不肯承认你爱我吗?”
  “……”
  “明河就敢承认,爱是牺牲、是退让, 他全都做到了。师尊,若你也爱我,为什么不能让让我?明明从小到大,我要什么师尊都会给我,现在我想要明河回来,师尊为何不肯为我退一步呢?”
  “……阿拂,你现在是在无理取闹么?”
  骆衡清轻笑一声,然而开口时话语勉强,“你看,就是这样,阿拂,你太心软了,他在骗你。”
  贺拂耽心中轻叹。
  多么顽固的心魔,因为不肯承认明河对他的爱,索性连自己的爱也当做虚无。对真相视而不见,守在明河的生死关之前,寸步不让。
  他不愿相信爱,却坚信着恨。
  贺拂耽提着衣摆,膝行上前一步,靠进师尊怀里。
  他头上的龙角还未收回去,那颗若果到底给他留下了后遗症。即使白虎的存在可以镇痛安神,这副龙骨龙角却终究不能彻底受他掌控。
  冰冷坚硬的赤角先碰上骆衡清的胸膛,随后才是小弟子柔软的身体。
  骆衡清几乎怔住,片刻后才想起抬手,将怀中人环住。即使手中触摸到温暖纤瘦的脊背,却依然觉得眼前一切都如同幻象。
  直到胸口的疼痛警醒他——
  不是幻觉。
  淮序短剑没入骆衡清心口,却在即将触碰到心脏时停下。
  骆衡清将怀中人抱得更紧,胸中那块血肉感受到尖刃的冰冷,疼痛之下,跳动得越发剧烈。
  他却轻笑一声,似乎早有预料。
  “阿拂,你应该知道这对我不过皮肉伤。你要再深一些。”
  他伸手与怀中人一同握住剑柄,想要用力压下,淮序剑却感受到铸剑者的气息,也感受到主人的心绪,不愿再前进分毫,发出阵阵悲伤的嘶鸣。
  贺拂耽挣开他的怀抱,将短剑拔出,反手插在桌案上。
  剑刃锋利,很轻松地就完全刺入木头,只剩下剑柄还露在外面。
  “的确如师尊猜测的那般,我舍不得伤害师尊。”
  “莲月尊曾说,爱是看见。明河看见我,因此爱上我。我亦看见师尊……百年间与师尊日日相对,或许我也早就爱上了师尊。”
  “……阿拂?”
  听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落在自己身上,骆衡清最先感受到的,竟然不是狂喜,而是惶恐。
  他定定看着面前人,脸颊上沾了他心口溢出的血液,让那原本冷清持重的美丽变得妩媚清艳。
  就像修出人形后第一次下山勾引人的小狐狸,手段是笨拙的,言语是虚假的,取人性命的方式也是粗略的。贪婪地饮用着第一口精气,食物的血液飞溅到脸上,他却懵懵懂懂,柔软无知。
  骆衡清看见面前柔软的精怪轻声道:
  “可是师尊不愿意承认爱……那便当做它确实不存在吧。”
  他站起身,额间水蓝剑纹一闪,手中立刻出现一柄长剑。
  剑尖没有继续刺进面前人的胸膛,而是“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我不要再爱师尊了,也不要再看见师尊。”
  清规淮序双剑远离主人,同时发出悲切的嘶鸣。
  贺拂耽在这声声剑鸣中拔下头上紫色的玉簪。
  满头长发如瀑垂落,玉簪落地,跌成碎片。
  “师尊从前给我的一切,我全都不要了。”
  他渐渐向后退去,一面解开腰间同色的系带,燕尾青的广袖长袍委地,露出内里黑色的衣衫。
  他仍旧在微笑:
  “从今以后,我与师尊,恩断义绝。”
  颈间玉珠也被一把拽下,握在手心,渐渐爬满霜色,是那一半的杀戮道意。
  然后轻轻松手,玉珠落地,骨碌碌滚向远方。
  他慢慢后退,继续道;
  “动如参商,永不相见。”
  最后一个字落下,便已经退至殿门边。
  隔着暖玉大殿,骆衡清与门边人遥遥相望,有限的空间在对方这样冷淡的视线下,竟然遥远得仿若终生不可触及。
  这是阿拂第一次穿黑衣。
  纯黑的薄衫穿在他身上,竟然这样肃穆,仿若在为某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守孝。
  重孝之下再没有别的颜色以作装饰,黑发黑瞳,连嘴唇也因为病弱而浅淡。偏偏头上一双龙角鲜红如血,繁密如树,趁得眉眼更加妖异艳丽。
  美得悲伤、哀戚、却毫不安分,甚至略显凌厉,极致艳色能深深刺痛旁观者眼睛。
  在那一刻,骆衡清指尖无力地微动一下。
  傀儡、符箓、禁制,有太多办法可以留下这个人。可在这样极端的美色面前,一切手段都显得徒劳,注定这样的美丽将永不停驻。
  贺拂耽最后看了殿前人一眼,随后转身。
  在抬步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脚腕处却传来阻拦的力道。
  是骆衡清。
  一向高高在上的人终于矮下身子,踉跄跪地伏在他脚踝,握住他的脚踝,心口溢出大片血液染红了一袭白衣。
  “别走,阿拂。”
  他软了声音,抬头看向面前人的那双眼睛黑气全消,寒霜凝结几欲化成水汽。只剩无限恐惧,和恐惧之下小心翼翼的乞求。
  “我救他。我自己动手。只要阿拂留下来……”
  “我爱你,阿拂。”
  *
  返魂香烟雾缭绕,浓烈的芳香中混杂着草药的苦涩。
  贺拂耽捧着药碗,坐在床前,一勺一勺喂着床上的人。
  三日闭关,房门打开之后,走出的那个人比此刻面前人脸色还要苍白。却依然勉强维持着从前战无不胜、坚如磐石的模样,不紧不慢道一声“成了”。
  直到贺拂耽奔进房中,将那朵修补好的魂魄端详一番后,才倏忽晕倒。
  又抿下一口,骆衡清注视着面前人,低声道:
  “太苦了。”
  “……”
  贺拂耽索性放下汤匙,笑道,“其实我觉得,师尊自己一口干了会不那么苦。就算我年少时喝药,也不曾这样娇气。师尊还要不如当年的我吗?”
  骆衡清却不答,仍旧专注地看着面前人。
  “想吃蜜饯。”
  “……好吧。”
  贺拂耽放下碗,拿起一颗蜜饯喂到床上人嘴边。裹了糖渍的果子很快被叼走,指尖也像是无意之中被湿润地一舔。
  旁边安安静静看骆衡清喝苦药汁的白虎立刻不高兴了,扑进贺拂耽怀里,哼唧叫着也要吃好东西。
  贺拂耽失笑,在它后脖颈上摸了一把。
  “你是小老虎,小老虎不能吃这个。”
  白虎不听,毛茸茸的大脑袋在贺拂耽怀里拱来拱去,闹得他都没有办法继续给床上人喂药,只好捧着它的脑袋亲了一下。
  白虎立刻安静下来,心满意足地趴在贺拂耽脚边,头枕在床边脚踏上,一双大眼睛向上看着贺拂耽,眨也不眨。
  骆衡清冷眼看着那畜生撒娇卖痴,却在见贺拂耽抬头看来的一瞬间,立刻换回温和神色。
  “阿拂把它养得很好。只是太能闹腾了,我听着有些头疼。”
  “师尊是想我把它带走吗?”
  骆衡清心中一紧,开口却是云淡风轻。
  “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望舒宫清冷,热闹一些也好。”
  他不敢再说什么,一口一口喝着药,只是双眼久久凝望着面前人。
  看得贺拂耽都有些奇怪:“师尊为何一直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阿拂近日都穿黑衣,为师觉得新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