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
蝴蝶公爵 更新:2025-11-04 20:34 字数:3039
季承宁不明所以,有求于人,所以乖乖巧巧地站直,屏息凝神,任由他看。
崔杳愈发诧异了。
天生万物,总该有个缘由,比如,他面前的小侯爷。
他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的,性格骄矜,可一点都不惹人烦,还很……
崔杳强迫自己别再往下想。
他含笑道:“属下对司长大人实在又敬又惧。”
季承宁:“……你的惧表现得太过委婉含蓄了。”
崔杳又笑,“我的确想起了,我观刑律文书时曾知晓一法,道东南海贼,将违禁之物偷偷运上案,又怕官兵发现,于是……”
季承宁眼巴巴地瞅着他。
崔杳含笑的目光蓦地泛暗。
小侯爷好像不知道,他这幅难得听话的模样,非但不会令人不欺负他,反而更想,得寸进尺。
“阿杳,”季承宁急得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而后意识到不对,又缓缓松开,牵住他的袖子,尾音重得好像要化成蜜水,“好阿杳,别为难我。”
崔杳柔情似水地笑了笑,“好啊。”
他声音愈发低柔,“求求我。”
其实未必是柔的,但一定低,这话崔杳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长久冰凉的肌肤隐隐发烫,一句话说得很轻,若非季承宁离他极近,恐怕都听不见。
不像是要季承宁求他,却好似在求季承宁。
季承宁猛地退后两步。
崔杳眸中笑意有一瞬黯然。
他果然还是,厌恶他。
忍到此时,终于难以忍受了。
下一刻,季承宁脸上的无措登时散得一干二净,他戏谑道:“呀,原来阿杳和我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听我求你啊~”
崔杳不喜欢季承宁这种游刃有余的表情,心情却随着他一举一动而瞬间放松。
他能感受到自己面颊在变热。
季承宁却凑上来,险些没贴到他脸上,崔杳立刻垂眼,目不斜视。
小侯爷半躬身,从下往上看崔杳的眼睛。
好像一只太爱戏弄人的桃花妖,终于碰到了个端雅的正人君子。
妖怪偏不信对方一本正经的皮囊,定要他失态。
“哎呀,阿杳,你敢和我开口,怎么不敢看我?”小侯爷没摸到扇子,就拿令牌了敲了敲崔杳的手背。
光滑的穗子流水般地,划过崔杳的掌心。
他小指不可自控地蜷缩了下。
崔杳声音轻得快要湮没在风中了,“当我没……”
“不行。”季承宁好不容易扳回一城,扬起唇,“阿杳,阿杳,”一声比一声轻软,一声比一声上扬,“好阿杳,你帮帮我这一回吧。”
一缕长发垂落,季承宁极自然地将这缕头发卷入指上,慢慢收紧。
迫使崔杳低头看他。
他忽地收敛了满面不正经的笑,“求你了,阿杳,帮帮我。”
轻,且郑重其事。
又因为过于正式了,反而流露出点认真的好欺负。
这回霍地后退的人变成了崔杳。
一缕头发还卡在季承宁手指上,但头发的主人已经在三丈之外了。
季承宁大惊失色,“表妹?!”
他不疼吗?
二人隔着一个正堂,遥遥对望。
不对,应该是季承宁单方面看崔杳。
我把阿杳吓到了?
小侯爷深深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半秒。
崔杳深深地吐了口气。
李璧刚从戒律房出来,迎面就撞见季司长和他表弟各站大堂两侧的木廊一边,好像中间不是空旷的正堂而是天堑,“两位这是怎么了?”
季承宁笑道:“自然是我表弟想出锦囊妙计了,我二人激动太甚,是不是阿杳?”
激动太过所以分开了?
李璧大为不解。
但他有不置喙上司行事的好习惯,遂虚心求教,“请问大人,是什么呢?”
季承宁看向崔杳,笑眯眯道:“是啊阿杳,是什么呢?”
崔杳隔着衣领揉了揉脖颈。
许是肌肤发热,与衣料擦磨,就显得格外痒。
他闷闷地咳了声,道:“回大人,官署中可有大夫?”
季承宁和李璧对视了眼,“有。”
崔杳道:“烦请世子请大夫开几贴泻药和催吐药,给那些个下人灌下去。”
季承宁眼睛瞬间亮了,豁然开朗道:“你是说,他们有可能将东西藏进了肠胃里?”
倘若当真如此,曲奉之在听闻他要将侍从们都带走后的反应就说得通了!
崔杳颔首。
季承宁如获至宝,恨不得现在就搂住崔杳感谢一番,然而公务要紧,他朝崔杳一点头,“我先过去了,阿杳,里面脏,你若难受,就留在外面。”
李璧目光在季承宁和崔杳身上一转。
虽然知道崔杳提出的方法或许能解眼前困局,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大人待表弟大人真好。”
季承宁无语,“你都说是我表弟了。”
他将纵容表现得如此明显,李璧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季承宁拍拍他的肩膀,“乖,你要是看不得也留在外面。”
李璧忽觉脖颈发冷,然而又不知道这冷意来源。
但见大堂内只点着几盏不大的灯笼,还是米黄色的,这种颜色在夜幕中透出了股阴惨惨的白,李璧倒吸一口凉气,“我和您进去!”
季承宁已经不在原地了。
李璧寒毛直立,忙跟上去,“大人您等等小的——”
崔杳收回视线。
季小侯爷此人,他冷淡地想,并非蠢得不可救药,相反,他其实算得上聪明,虽有傲气,但能屈能伸,为了达成目的,什么手段都用得……他下意识伸出手,抚过自己的唇角,伤早就好了,却无端地,令崔杳觉得一阵痛痒。
季琳对他娇惯太过,且小侯爷也不爱读书,更确切地说,是不爱读那些关乎私刑,血淋淋的,阴气四溢的书籍。
垂下的手死死压住扳指。
只听嗖地一声响。
有什么东西自扳指正中射出,刺向悬挂灯笼的绳子。
绳子立断。
那薄如月光的小刀片狠狠扎进木廊柱上,发出“砰”地一声。
灯笼落下,火舌立刻从中蔓出,贪婪地吞噬着纸张。
崔杳垂眸。
火光摇晃明灭,落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有个管杂事的小吏端着茶过来,被不远处的人影吓了一跳。
此人身量修长,火光照出的影子,更是长得露出了几分怪异。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火前,混杂着纸灰的火点向外逸散,“噼里啪啦”地作响。
像是,小吏打了个寒颤,中元节烧纸,祭拜祖先的……不,不是,更像是守候在纸灰堆前,等待着纸钱燃尽的,恶鬼。
崔杳见有人来了,便上前。
小吏退后两步。
他喉头颤动,险些没吐出鬼啊。
崔杳拎起白瓷壶,朝火堆一泼,水液倾泻而出。
瞬间将火浇灭。
只余一地死灰。
崔杳转头。
那小吏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
季承宁本就喜洁,平日里连马场、猎场都不爱去,嫌弃这些东西都有味道。
直到今日,季承宁才知道何为真正的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为止人犯逃跑,戒律房内只在接近屋顶的位置开了扇半尺长半尺宽的小窗,关了三十多个人,人的体汗味、蜡烛燃烧的油味、还有久久没人房屋的灰尘味混在一起,本就熏得季承宁上不来气。
服过药后,只听这些人胃肠里各个咕噜作响,恶臭瞬间逸散开。
在场众人面色都变了。
季承宁面色惨白,见状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他毕竟是上司,这种时候他若不在难以服众。
然而……
虽已预备好了恭桶,但,药效太急,也不是人能控制住的。
“噗通——”
室内的臭气浓得呛眼睛,李璧吃力地看向季承宁,见小侯爷面无表情,被恶心得快吐的同时,还不忘感叹一句,季司长真是成大事的人,泰山崩……蹦于眼前都不变色。
事实上季承宁都呆滞了。
他头一回体验如此绝望,整个脑子都是麻的。
他只是愣愣地思考着,思考自己当时为何要拦下车驾,为何要接下陛下委任他的圣旨,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