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作者:宋公子晏      更新:2025-11-04 20:34      字数:3062
  叮!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道震得魏昌德手臂发麻,短匕几乎脱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自问这一击蓄谋已久,时机、速度、隐蔽性都已臻于完美,对方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
  他看到的,是谢乔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等你很久了。
  不等魏昌有任何后续动作,数名反应过来的亲卫已经如猛虎下山般扑了上去。长矛如林,瞬间将他所有的闪避空间全部封死。一名卫士一脚踢在他的膝弯,魏昌德站立不稳,踉跄跪倒在地。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卫士上前,将他拿下。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直到魏昌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张悍等人才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魏昌趴在地上,口中溢出鲜血,却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甘与苍凉:哈哈哈哈可惜!可惜!只差一点!谢乔,你这国贼!天不亡你!天不亡你啊!
  谢乔缓缓收剑入鞘,看着状若疯狂的魏昌,眼神复杂。她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地问道:值吗?用你一人的性命,和全城百姓的希望,来赌这渺茫的一刺?
  魏昌德的笑声渐渐停歇,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乃大汉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城,守不住了。但大汉的臣子,不能没有骨气!杀你一个,可保西北数年安宁,值!至于城中百姓他们会明白的,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愚忠!谢乔吐出两个字,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与此同时,城上军士百姓,刚刚还在为免于战火而庆幸,为太守的深明大明而感泣,转瞬间,这位他们眼中的英雄,就变成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刺客。
  希望的泡沫被无情戳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迷茫。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是胜利者的怒火,还是更加血腥的屠戮。
  此人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在他的身上,谢乔看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刚烈。
  那种为了一个信念,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性命的决绝,像极了史书上那些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之士。他们重然诺,轻生死,一腔热血,侠肝义胆,可以为了报知遇之恩而士为知己者死,也可以为了捍卫心中的道义而引刀成一快。
  这种精神,在如今这个礼崩乐坏、人人为己的乱世,显得尤为珍贵。
  魏昌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他的勇气亦非常人可比。他将自己所有的智慧、胆魄和生命,都压在了这雷霆一击上。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疏于防备的将领,或许真的就让他成功了。从这一点上看,他是个可敬的对手。
  谢乔的眼神旋即又冷了下来。
  这份可敬的侠肝义胆,却用错了地方。
  他就像一匹血统优良的千里马,却蒙着眼睛,只顾着向悬崖狂奔。他所谓的忠,是对一个早已腐朽、行将就木的朝廷的愚忠。他看不到天下大势的流转,看不
  到百姓在苛政与战乱中的苦苦挣扎,他将所有的罪责都归于她这个乱臣贼子,却从未想过,正是他所效忠的那个朝廷,才是一切苦难的根源。他的视野,被臣子这个身份牢牢禁锢住了,让他变得盲目,变得偏执。
  他以为杀了自己,就能保西北数年安宁,这是何等的天真!
  他的牺牲,除了能为史书添上一笔义士的注脚,再无任何实际意义。反而,他这奋力一刺,刺碎了禄福城军民最后一点安稳投降的希望,将他们推入了恐惧的深渊。
  他慷慨赴死,却要让满城百姓来承担他失败的后果。
  想到这里,谢乔心中那丝微末的敬意,彻底被一声叹息所取代。
  她蹲下身,与魏昌的视线齐平,你口口声声为了大汉,为了君王,可你眼中的大汉,早已是分崩离析,民不聊生。你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你看看城墙上那些人,你问过他们,是愿意为了你的骨气而家破人亡,还是愿意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有一口饱饭吃?
  我大汉朝立国四百年,岂能向你这等反贼摇尾乞怜!今日我虽死,却能告诉天下人,我大汉尚有忠臣,尚有宁死不屈的脊梁!你这篡国之贼,天必亡汝!天必亡汝!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乔,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第133章
  谢喬轻轻一笑,眼神微动,示意了一下。
  两名身形魁梧的亲卫立刻上前,单膝跪地:主公。
  将魏府君请下去,好生照料。城破之后,我要让他瞧瞧我的軍营,看看軍士如何操练,百姓如何耕作的。再带他去看看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问问他们,是效忠一个远在天边不管他们死活的朝廷,还是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主公。
  谢喬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要让他活着,清醒地活着。
  她选择不杀魏昌。
  这是诛心。
  对他来说,让他亲眼目睹信仰的崩塌,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
  杀了他,他就是史书上一个慷慨就义的符号,一个被后世愚忠者传颂的象征。
  留着他,他则是旧时代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笑话。每多活一天,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个腐朽朝廷最大的讽刺。
  谢喬要让他活着,作为一面镜子,映照出旧时代的腐朽与新秩序的必然。
  命令下達,两名亲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浑身瘫软却依旧试图挣扎的魏昌。
  他双眼充血,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反扑,死死地剜着谢喬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天道昭昭,必亡汝!天必亡汝!
  城楼之上,守軍和百姓,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复杂的情绪。
  有怨恨,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后的茫然。是这个人,将他们最后的希望一剑刺穿。
  他要去当他的忠臣,却要拉着滿城的人为他的气节陪葬。
  谢乔对此充耳不闻。
  她只是抬起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威严,传我将令,大軍入城,即刻接管城防,整肃街道。但有三条军令,必须即刻传達全军,反复申明,胆敢阳奉阴违者,无论亲疏,无论官阶,立斬不赦!
  将领全都神色一肃,躬身待命。
  一,不得擅入民宅。二,不得搶掠财物,哪怕一针一线。三,不得骚扰妇孺,违者斬!
  每一条,都与这个时代攻城略地的惯例背道而驰。
  往常军队破城,放纵士卒劫掠三日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既是犒赏,也是发泄。而谢乔的大军却不同。
  喏!众将领命,迅速轉身去传达这三条铁律。
  随着沉重的城门被推开,西凉大军如黑色的潮水涌入禄福城。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
  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沉重地敲在城中每一个百姓的心上。
  街道两旁,门窗紧紧关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充滿杀戮的世界。
  木板门后,无数双眼睛正从门缝窗隙中惊恐地向外窥探。
  空气中弥一种名为恐惧的气息。
  他们以为会看到一群如狼似虎、面目狰狞的乱兵,叫嚣着冲进他们的家,搶走他们的粮食,侮辱他们的妻女。
  然而,通过门缝,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支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
  同的军队。
  一支沉默的钢铁洪流。
  军士穿着統一的玄黑甲胄,冰冷的金属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暗红色的光。
  他们手持锋利的长戟,沉默地前行,步伐整齐划一,如同没有生命的战争机器。
  脸上没有嗜血的狂熱,没有劫掠的贪婪,只有钢铁般的纪律和近乎麻木的冷漠。
  他们目不斜视,除了前进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金属声,再无半点杂音。
  他们没有闯入任何一间民宅,没有抢夺任何一件财物,甚至没有大声喧哗。
  这支沉默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军队,比那些烧杀抢掠的乱兵更让人恐惧。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把悬在头顶的屠刀,究竟何时会落下。
  未知的,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这种極致的纪律性,反而透露出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怖。
  他们是绝对服从命令的杀人工具,只要那个女子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整座城池化为血海。
  城中的气氛壓抑到了極点。
  一户人家的屋内,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被这壓抑的气氛和母亲无声的泪水吓得快要哭出声,孩童母亲死死地捂住他的嘴,生怕一点声音就会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