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作者:宋公子晏      更新:2025-11-04 20:34      字数:2982
  你你疯了?!陈达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反了天了!我是你爹!你竟敢拿刀对着我?!
  陈珩用匕首进一步威逼。
  他不敢再用严厉的口吻,声音软了下来,帶着一絲颤抖:阿珩,你听我说,这是朝廷的规矩,不是爹能决定的。税赋是国之根本,爹也只是奉命行事啊!你快把刀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爹答应你!爹答应你!陈达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急忙道,不涨税了!不涨税了!就按去年的旧例,三成!不,两成!爹自掏腰包给你们补上,行不行?阿珩,你别做傻事,你这一刀下去,我们整个陈家就全完了!
  然而,陈珩已经彻底失望,不会再相信他任何一个字。他的妥协,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恐惧。他的许诺,不过是情急之下的缓兵之计。只要她今天心一软,放下了刀,明天等待那些农人的,只会是更残酷的报复和更沉重的枷锁。
  她用匕首的刀背,在他的脖子上重重地压了一下,力道之大,让他瞬间喘不过气来。
  现在,听我说。她的声音不帶一絲感情,第一,立刻写一份手令,打开城西的官仓,把所有今年新入库的粮食,都还给那些农人。
  陈达的眼睛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你你这是要抢劫官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这是谋反!是要凌迟处死的!
  我当然知道。陈珩的眼神没有絲毫动摇,可交了税,他们是饿死。不交税,被你们当成反贼殺了,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不拉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一起下地狱呢?
  他看着女儿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第一次意识到不是一时冲动。
  她真的准备好了,用自己的命,用整个陈家的命,来换取那群泥腿子的一线生机。
  你这个疯子!孽障!陈达绝望地嘶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气急败坏的愤怒,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那些贱民的命,哪里比得上我们陈家的富贵荣华?你为了他们,要毁了我们所有人吗?
  陈珩的目光扫过这间华丽的书房,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最后落在他的脸上,你的富贵荣华,是建立在无数人的骸骨之上的。
  她的匕首又逼近了一分,冷冽的刀锋仿佛要切断他的喉管。
  罢了罢了!我写!我写!
  陈珩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达喊了一声,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仆端着一个水盆走了进来,正是陈福。
  他一进门,便被书房内的景象惊得呆住了。他看到了平日里威严无比的主人,此刻正被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主人用一把匕首抵着喉咙,脸如死灰。而小主人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与疯狂。
  陈福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他靛青色的裤脚,但他浑然不觉。
  别废话!陈达厉声喝道,既是说给陈福听,也是在提醒陈珩自己的合作态度,去!到我书柜第三格,把那个红木匣子里的官印取出来!快!
  陈福被他一喝,浑身一激灵,不敢再多看一眼,几乎是小跑着到书柜前,手忙脚乱地取出了官印,又連忙跪在地上,收拾起刚才打翻的水盆,重新取水,开始在砚台里磨墨。
  整个过程,他連头都不敢抬。
  陈达深吸一口气,拿起笔,饱蘸了墨汁,开始在绢布上书写。
  开城西官仓,将将庚子年新入库之秋粮尽数尽数他一邊念叨着,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瞟向陈珩。
  她紧紧盯着每一个落下的字,生怕他在文字上做什么手脚。
  而在他们身后,那片被烛光遗忘的阴影里,一直像个木雕泥塑般跪在地上的老仆陈福,正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在他看来,陈家就是天,主人就是天理。小主人是主人的血脉,却要为了外面那些泥腿子,亲手把这片天捅破。这是错的,是颠倒黑白,是中了邪!
  她被邊境的煞气污染了,她不再是陈家的小主人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主人,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他心目中那个唯一正确的秩序不至崩塌。他的目光,缓缓地、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移到了书桌的角落。
  陈福无声地挪动身体,双手握住了书桌上那方沉重的端砚。那块砚台,石质坚硬,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流云纹路,重达十斤,平日里是陈达的心爱之物,此刻,却成了一件致命的凶器。
  他屏住呼吸,高高举起砚台,对着陈珩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风声呼啸而至。
  陈珩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常年在边境磨砺出的生死直觉让她在最后一刻感到了致命的危险。她想也不想,猛地向旁边一侧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砚台擦着她的头皮,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左肩上。
  她没有去管逃开的父亲,也没有试图挣脱陈福的钳制。她拧动手腕,将匕首的锋刃调转方向,用尽全力,狠狠地、干脆利落地捅进了陈福的心口!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福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窟窿和那截没入身体的刀柄。他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嘴巴張了張,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然而,即便是死亡,也没能熄灭他作为一條忠犬的最后执念。
  在他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不是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死死攥住了插在他胸口的匕首,将这件凶器永远地留在自己体内。
  来人啊!来人!有刺客!快来人!陈达见她失去了武器,胆气大壮,一边逃蹿,一边声嘶力竭地向门外大喊。
  他不敢说出实情,只敢用刺客来掩盖这桩丑闻。
  门外,守卫的护卫早已被里面的巨响和吼声惊动,此刻听到主人的命令,再不犹豫。
  就在这时,一阵比护卫撞门声更加急促更加慌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让开!都让开!紧急军情!!一个沙哑而惊惶的声音高喊着。
  撞门的护卫愣了一下,纷纷让开一條路。
  只见一个浑身泥浆、盔甲歪斜的传令兵,連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报!府君!不好了!
  城外千军万马!
  敦煌城头,陈达快步登上门楼,亲眼见到了传令兵口中的千军万马。
  传令兵没有夸张。
  城外,黑压压一片,军阵严整。火把映亮。亮如白昼,火光跳跃,映照出一张张肃穆而冷酷的脸庞。
  那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支纪律严明、殺气腾腾的百战雄师。
  军阵的最前方,是一排望不到头的枪盾兵。他们身披厚实的铁甲,手中巨大的方盾如同一面面铁墙,盾牌的缝隙间,伸出无数根长枪的枪尖,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冷芒。
  长枪和大盾的组合,防骑兵的冲锋,和城墙上的弓弩。
  陈达的目光越过那道令人窒息的盾墙,看向军阵的两翼。
  战马不时地打着响鼻。
  他的视线继续向后延伸,心脏猛地一抽。
  在军阵的最后方,影影绰绰地耸立着十几个巨大的黑色轮廓。借着冲天的火光,陈达看清了那是什么。
  投石车!
  这不是一场威慑,也不是一次简单的包围。这是做好了万全准备,随时可以发动雷霆一击的攻城战!
  抵抗?那是痴人说梦。
  别说五百守军,就算再给他一万人,面对这样一支装备精良、还带着十几架重型投石车的虎狼之师,也不
  过是螳臂当车,蝼蚁撼树。
  那些投石车一旦开始发威,敦煌这饱经风霜的城墙,恐怕連个时辰都撑不住。
  届时,城破人亡,玉石俱焚。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條路了。
  那些士兵,虽然甲胄制式他从未见过,但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身形,确确实实是汉人模样。这让他稍稍心安。
  如果是匈奴或者其他异族,那城破之后必然是屠城。
  但既然是汉人,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无论是哪路诸侯,只要是汉人,就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讲究一个收拢人心。他们攻城略地,为的是地盘和人口,而不是一片废墟。
  他可以投诚。
  忠诚?气节?在绝对的实力和死亡的威胁面前,这些东西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陈达寒窗苦读数十年,又在西域这等苦寒之地熬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活够,他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