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作者:宋公子晏      更新:2025-11-04 20:34      字数:2972
  更有许多家境殷实的达官显贵,纵然对经学未必精通,也按捺不住那份看热闹的猎奇之心,立时便遣出府中脚程最快的健马,命信使带着主人的殷切期盼,星夜兼程,朝着睢阳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这股浪潮汹涌,动静之大,竟远远超出了儒家学派本身的藩篱。
  就连一些素来与儒家泾渭分明的法家、墨家学者,甚至某些久不出世、隐于山林的方外高人,也对这场前所未有的经学大辩论,生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更不必说,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向来与郑玄有门户之见,或是在经学观点上屡有分歧的宿敌。
  他们或明或暗,抱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存了心思,预备在关键时刻寻机发难,也已悄然动身,如同闻腥而动的鱼,纷纷朝着睢阳汇聚而来。一时间,小小的睢阳城,竟成了风暴汇聚的中心。
  各方势力在暗中涌动,无数双眼睛聚焦于小小的睢阳城,谢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如山岳般的巨大压力。
  谢乔意识到,这场由她一手策划的辩经,其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期。
  这不再仅仅关乎梁国的声誉,或是她个人的布局。它更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整个学界乃至天下格局的剧烈震荡。
  这一辩,很可能是她的国运之辩。
  而与此同时,睢阳城喧嚣的街市上,却悄然混入了一股与此地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带着几分滑稽的烟火气。
  来者是扶风郡的老儒公孙延,没接到帖子,却带着三个得意弟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说起来,这位公孙先生和郑玄,还是正经的同门师兄弟,都曾师从大儒马融。
  只是这份同门情谊,内里却不怎么太平。坊间传闻,两人年轻时就因学问上的分歧结下了梁子,多年来一直互相瞧不上眼。
  如今郑玄要在梁园公开辩经,这等盛事,正巧途径豫州的公孙延岂能不来捧个场?
  此刻,公孙延正拄着根盘得油光锃亮的竹杖,眯缝着老眼,在人头攒动的街上走走停停。他那眼睛是老毛病了,看什么都像隔着层雾,非得把脸凑到跟前,鼻子尖都快贴上去了,才能勉强辨出个大概轮廓。
  师父,这边人少,我们往这边走。大弟子见人多,忙上前想扶。
  公孙延却不耐烦地一甩胳膊,挣开了。
  他自顾自地把脸凑到一家绸缎铺子门口,鼻子差点撞上挂着的华丽绸缎。老头儿使劲嗅了嗅,又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那冰凉滑腻的料子上摸来摸去。
  嗯这料子,织得倒还算细密。他一边摸一边嘟囔,只是这染色嘛眉头皱得死紧,仿佛在鉴定什么绝世孤品。
  跟在后头的二弟子朝三师弟递了个眼色,压着嗓子偷笑:瞧见没?师父这老毛病,我看是没救了。
  三弟子年纪最小,鬼点子最多,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几步窜到前头,凑到公孙延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师父,您快瞧那边!好大一块玉璧!色泽温润,怕不是价值连城!
  公孙延一听价值连城,立马来了精神。
  他顺着三弟子指的方向,颤巍巍地挪过去,一头扎到街边一个肉铺摊子前。只见他把整张脸都快埋进一块油光锃亮、泛着暗红色的东西跟前,鼻尖几乎就要蹭上去。
  老头儿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瞧着,鼻子还一翕一翕的,浑然不觉空气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肉腥味直冲脑门。
  玉玉璧?公孙延的声音里满是困惑,又用力吸了吸气,这味道怎如此特别?
  噗嗤二弟子第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连一向稳重的大弟子嘴角也直抽抽,强忍着笑,赶紧上前解围:师父,师父!那是肉铺刚摆出来的猪头
  什么?猪头?!公孙延猛地挺直腰板,那张老脸唰地一下,由白变红,又由红转紫,气得山羊胡都跟着抖。
  逆徒!竟敢戏弄老夫!
  公孙延气急败坏,抡起手里的竹杖就要打。
  师父息怒!师父息怒!
  师父饶命啊!
  弟子笑着叫着,脚下抹油似的左躲右闪,绕着肉摊和行人乱窜,一时间鸡飞狗跳。
  他那张老脸依旧是紫红色,山羊胡一翘一翘,显然余怒未消。
  哼,一群不省心的东西!他顿了顿竹杖,骂骂咧咧。
  大弟子苦着脸:师父,咱们还是先寻个落脚处吧?这睢阳城人多,客栈怕是不好找。
  公孙延眼珠子一转,方才的狼狈似乎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竟露出几分狡黠:落脚处?自然是要找最好的!郑康成如今名满天下,住的地方定然差不了。咱们就去他那儿!
  此言一出,三个弟子面面相觑。
  二弟子咂舌:师父,这郑师叔日理万机,咱不请自来,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公孙延把眼一瞪,郑玄是我师弟,我这个做师兄的来看他,天经地义!他敢不认?
  说着,也不管弟子们什么反应,自顾自拉住一个路人便问:劳驾,可知郑玄郑康成,下榻在何处?
  那路人见他一副老学究打扮,倒也客气,指了个方向。
  福安客栈,门脸阔朗,朱漆大柱,檐下挂着一溜儿精致的灯笼,即便在白日,也透着几分雅致与贵气。
  此刻,客栈内外人影绰绰,不少身着儒衫的学子进进出出,面上都带着几分兴奋与期待。
  公孙延大摇大摆走到柜台前,将竹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柜上算盘珠子都跳了跳。
  掌柜的!他扬着下巴,声音洪亮,郑康成可在?
  柜台后,邹兰正低头拨着算盘,闻声抬起头来。她打量了公孙延一眼,见他衣衫寻常,身后跟着三个垂头丧气的年轻弟子,不像什么显贵人物。
  她放下算盘,语气平淡却不失客气:老先生寻康成先生?
  公孙延眉毛挑得老高,速去通报,就说他师兄公孙延到了!
  邹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几日来郑夫子的儒生不知凡几,眼前这位口气倒是不小。
  老先生见谅,邹兰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调,康成先生正在潜心治学,吩咐过不见外客。若无要事,还请回吧。
  不见外客?公孙延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老夫是他同门师兄,算哪门子的外客?休要狗眼看人低!
  这一嚷嚷,立时引得大堂内不少儒生侧目。
  邹兰脸上那点客气也淡了下去,声音冷了几分:老先生慎言。小店迎来送往,见的客人多了,倒不曾见过上门便口出恶言的。郑先生确有吩咐,若您真是他师长故旧,不妨留下名帖,待先生有暇,自会定夺。
  名帖?老夫就是名帖!公孙延气得胡子乱抖,竹杖在地上戳得笃笃响,我倒要看看,郑康成是不是连师门情谊都不顾了!
  说着,他竟是想绕过柜台,往里闯。
  哎,老先生,不可无礼!邹兰一步上前,拦住了他。
  她虽是女子,身形却不单薄,往那儿一站,竟有几分沉稳。
  大弟子连忙上前拉住公孙延:师父,师父,有话好说,莫要动气。
  二弟子和三弟子也赶紧帮腔,生怕自家师父又闹出什么笑话。
  让开!公孙延哪里肯听,一把甩开大弟子的手。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客栈里的其他住客。
  几个年轻儒生围了过来,见一个形容邋遢
  的老头在柜台前大吵大闹,言语间对郑玄颇为不敬,不由心生不满。
  其中一个面皮白净,头戴纶巾的儒生忍不住出声道:这位老丈,郑公乃当世大儒,岂容你在此喧哗放肆?
  另一个高个儒生也附和:就是!郑公为筹备辩经大会,耗费心神,岂是你这等不明来路之人随意打搅的?
  公孙延本就一肚子火,听这几个后生小子也来教训他,更是怒不可遏。
  他眯缝着老眼,努力想看清说话人的模样,却只能见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晃动。
  黄口小儿,也敢在老夫面前饶舌!公孙延把竹杖一横,郑玄是当世大儒不假,难道老夫就不是他师兄了?想当年,他还在马融老师门下流鼻涕的时候,老夫已经能著书立说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儒生们都有些哗然。
  郑玄的师兄?他们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看这老者的言行举止,也不像什么得道高人。
  那白净儒生冷笑一声:一派胡言!我等从未听闻郑公有你这般粗鄙无礼的师兄。莫不是哪里来的骗子,想攀附郑公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