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作者:宋公子晏      更新:2025-11-04 20:33      字数:2928
  还知道找对路径,看来当年在郑玄身边没白待。
  谢均见谢乔神色缓和,继续说道:不过主公,与夫子辩经,绝非易事。夫子浸淫经学数十载,学问渊博如海,均所学不过沧海一粟。
  纵然了解夫子习性,若无真才实学,也只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他这话倒是实在,没有因为一点知己就飘飘然。
  谢乔赞许地点点头:你能明白这点最好。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赤手空拳上阵。
  与此同时,不仅仅是睢阳城内,就连更遥远的地方,都已经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圣贤之辩而被彻底点燃了热情。
  无论是人声鼎沸的茶馆酒肆,还是寻常百姓聚集的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城里的赌坊甚至嗅到了商机,连夜就开出了相关的盘口。
  赌局的内容五花八门,不仅赌郑玄和那位神秘圣人最终谁胜谁负。
  甚至还有人赌,郑玄老先生究竟能不能撑过那漫长的三年讲学期限。
  无数听闻消息的士子文人,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
  许多人已经开始匆匆忙忙地打点行装,准备提前赶赴睢阳。
  只为了能抢占一个观看辩经的好位置,亲眼见证这场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巅峰对决。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以睢阳为中心,悄然酝酿,即将席卷天下。
  第99章
  从官学大门前离去,鄭玄从容回到下榻的客栈。
  紧随其后的士子围满客栈,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期望能得见大儒,若是说上一两句话,那更是足以夸耀许久的天大幸事。
  但这些皆被鄭玄客气且坚决地回绝了。
  他需要清静,不喜叨扰。
  众人无法,只得三三两两悻悻散去。
  却仍有不少痴迷的士子不肯罢休,覺得此地乃大儒下榻之所,非同凡响。转头便涌入客栈,嚷着要在此下榻。
  掌柜的,给我们也开间房!
  对,就要鄭夫子隔壁的!
  说什么即便不能得见鄭夫子,也要第一时间感受大儒呼出的真气。
  对此,客栈掌柜邹兰喜聞乐见,默默翻了两倍房价。
  郑玄回到房中,独坐案前。
  门外的喧嚣似乎也隔绝开来,俗世的纷扰,与他无关。
  他的战场,在经义之中,在道理之内。
  他心中早已笃定,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横空出世的聖人。
  那所谓的聖人答疑,恐怕是梁国那位年輕相君的把戏罢了。哗众取宠,故弄玄虚耳。
  或为了扬名,或许是为了某种政治目的,但绝不可能是真正的聖人临凡。
  他之所以要与聖人辯经,并非被虚名所惑,更非贪图什么。
  作为至圣门徒,他断不能容忍有人如此輕慢学问,将经学当作沽名钓誉的工具!
  此風绝不可长!
  故而,他要辯经,用他浸淫经学一生的积累,用颠扑不破的道理,亲手戳破这个近乎可笑的谎言。他要讓世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学问。
  另一头,谢喬径直往梁园深处再访荀爽。
  此刻,荀爽正在院中治经,案上书简摊陈。见她过来,这才放下手中笔,目光缓缓抬起。
  慈明先生。谢喬躬身行礼。
  荀爽眉头微蹙,略有些烦恼:今日数问,谢府君莫非有所疑虑?
  往日里,一日一问,他輕松答疑,权当消遣,随手而为。
  但最近这几日,每日都是数问,且每一问渐难渐刁钻,实在扰他雅致。当初他答应留在此处,不为别的,正是看中了梁园的清幽雅致,旁无他物。
  若日日如此,他何不早归颍川!
  不然,谢喬摇头,也不拐弯抹角,慈明先生可知郑康成其人?
  荀爽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听见的只是个寻常名字:自然知晓。我虽未曾与之谋面,却知其颇有学问。府君提及此人,不知何意?
  谢喬试探着说:乔斗胆一问,慈明先生若与此人辯经,胜算几何?
  荀爽聞言,眼中锐光一闪。
  与此人辯经?他沉吟片刻,似在掂量,最终却只吐出两个字,声平却笃定:十成。
  ?
  好,你牛。
  不过谢乔很快也能理解,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文人相輕。
  自古以来,文人之间,始终都是带着一股子傲气的,谁也不肯服谁,尤其还是同时代的同龄人。
  既然不服,正好激将。
  谢乔敛眸,声音放得更缓,仿佛只是随口探讨,接着说:若非慈明先生亲自出马,而由先生教导一弟子,倾囊相授七日,七日之后,令其与郑玄辩经,敢问有几成把握取胜?
  荀爽抚須,目光落在谢乔脸上,带了几分审视。
  随即,他再次重复了那个答案,语气甚至比方才更加肯定:十成。
  斩钉截铁,毫无转圜。
  很好。谢乔要的就是这效果。
  荀爽面色泰然自若,这牛,算是吹出去了。
  吹则吹矣,反正又不用真正面对郑玄,那人比他还能隐居,不问世事,他们此生自然是没机会相辩的。
  慈明先生果然海内鸿儒!学究天人!谢乔马屁跟上,随即微微欠身,语气却陡然转为凝重:慈明先生或许不知,郑康成已至睢阳。
  荀爽捋胡須的手僵了一瞬。
  已至睢阳?!
  他轻咳了两声,声音都带了些飘忽:府君啊,老朽近日偶感風寒,身体抱恙,精神不济,先去小憩片刻,告辞。
  说着便要起身。
  谢乔:
  这老头刚才牛吹得天上飞,现在竟然未战先怯!
  谢乔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声,頓了頓,语带遗憾,却又恰到好处地透露出关键信息,慈明先生深居梁园,大概不知。那郑玄入睢阳,好大的阵仗,拍门叫嚣,梁国乃未开化之地,远离圣贤。
  荀爽的脚步頓住。
  谢乔画龙点睛:有人辩道:慈明先生先现清居梁国,正是亲近圣贤。郑玄却道:冢中枯骨,不足挂齿。
  荀爽:!
  谢乔似是浑然不覺,只幽幽补上一句:可惜慈明先生身体抱恙,精神不济,怕是只能任由他这般狂悖放言了。
  说罢抽身便走。
  府君且慢!荀爽霍然转身,面色已沉了下来。
  冢中枯骨?!
  郑康成!给你脸了是不是!
  谢乔就等着这话,
  立即拍手,一直候在廊门外的谢均应声而入。既如此,那便由慈明先生传授此子,七日之后,辩胜郑玄。相信以先生之能,不在话下。
  一套话术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荀爽只覺脖颈一凉,话被前后堵死,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廊门外,少年缓缓走近,一身素净长衫,身姿挺拔如松。
  即便是面对着名满天下的大儒荀爽,他神色也平静得像一池深水,波澜不起。没有半分初见名宿的惶恐局促,只微微躬身,目光平和地迎上那道审视的视线。
  荀爽目光落在谢均身上,细细打量。他盯着这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固然难得,却也讓他心底浮起一丝疑虑。
  七日,只七日,要将眼前这个瞧着还有些青涩的年轻人,点拨到能与经学界积威深重、学问如海的郑玄,在万众瞩目下公开辩论经义?
  饶是他方才对谢乔许下了十成把握,此刻亲眼见到谢均本人,仍覺此事虚无缥缈,近乎荒唐。其中的艰难,无异于讓稚童登泰岳。
  荀爽的目光在谢均眉宇间停了片刻,幽深难明。
  他并未多问什么,只随意从案前取出一卷《尚书》,拈出几处含义艰涩的字句来考校。
  《皋陶谟》有云:惟天聪明,惟圣时宪,惟臣钦若,惟民从乂。此句何解?乂字作何讲?荀爽的声音平缓,却带着考究的意味。
  谢均微微颔首,应答之声清晰沉稳:回先生,此句意指上天明察万物,圣人则效法上天,臣子恭敬顺从,百姓则能得到治理、安于秩序。乂者,治也,安定也。言百姓在上明君良臣之治理下,各安其分,天下太平。
  荀爽不动声色,又问:《大禹谟》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又何解?
  谢均依旧从容:回先生,人心易为私欲所摇动故曰危,道心难明难察故曰微。此言治国修身,当戒慎恐惧,惟有精诚专一,不偏不倚,方能诚实地把握中正之道,使邦国安宁。
  他的回答流畅得没有一丝磕绊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