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可知 第3节
作者:周演      更新:2025-10-27 15:47      字数:4997
  贺峰推了推眼镜:“就是你陪桐桐一起走的?”
  张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没有“陪”贺加贝一起走,真的只是顺路而已。
  贺峰接着说:“谢谢你。”语气和蔼了许多,他指了指头顶,“这回灯够亮,不用怕黑了。”
  张弛下意识地点头,其实没听明白。他机械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贺峰还在那里,转了灯的方向照向远处,对他挥手说:“没事,走吧,我给你照着。”
  张弛想到自己的爸爸,已经好几周没来看他了。本来父母约好,每周轮流来看他,但常常被突发情况耽误,比如要出差、要开会、要见朋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又不是故意不来,他有点失望地想。
  张弛低声说了句谢谢叔叔,飞快地跑起来。
  晚上他辗转难眠,那句“谢谢你”压在心头,他想到还曾打算“报复”贺加贝,也吓一吓她,就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份信任。因此后来贺加贝再捉弄他,他就更不好意思生气了。
  体育课上热身跑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足球,不偏不倚砸中贺加贝,瞬间的剧痛让她跌坐在地上。疼痛过后开始发麻,贺加贝怕死,一下子想到什么骨折啦、脑震荡啦、脑出血之类的,她捂住痛处,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眼泪后知后觉地流下来,她也只是小声呜咽着,莫名担心哭得太用力脑袋会碎掉。
  队伍早就散了,大家围着她,没人敢上前。罪魁祸首从远处跑来,一边道歉一边往里挤。
  舒琰急得推了孟元正一把:“快快快,医务室!”
  孟元正走出来又退回去,手足无措地问:“要背,还是要怎么弄啊?”
  一时间响起许多指挥和建议,听得贺加贝胆战心惊,以为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眼泪也越流越多。
  张弛看着大家议论纷纷,语气十分激动,却没一个人行动,不知怎么有点生气,他又想到那句谢谢,感到自己所辜负的那份信任,正应该在此时弥补。于是径直走过去,拉起她的双手圈住自己的脖子,舒琰也来帮忙扶着,他一使劲儿将贺加贝提起来,往医务室跑去。
  平时见多了她的喜怒,第一次见到这副脆弱的模样,张弛很不习惯,因此跑得很快。贺加贝比他想象中重一点,还不配合,总往下坠,手又紧勒着他的脖子,张弛快喘不上气了,时不时停下,把她往上颠一颠,于是她的脑袋几乎和他贴在一起。她还在哭,嘤嘤呜呜的,眼泪蹭到他耳朵上,张弛惊讶地发现这是一种很烫的液体。他觉得耳朵很痒,又腾不出手挠,只好转了转头,结果蹭到她的脸,更痒了。
  贺加贝全然不知道背着一个人跑有多累,紧张地抠他肩膀:“怎么办啊孟元正,我会不会瞎?”
  张弛分不出心回答,再说又不是问他。
  孟元正终于追上来,一个劲儿地安慰她:“不会不会。”又忍不住骂道:“踢球不长眼吗!”
  就这样兵荒马乱地到了医务室,校医仔细检查着。
  张弛原本站在她边上,孟元正和舒琰来了,他被挤出去一点。肇事者来了,他又被挤出去一点。周立军也来了,他还是被往外挤。陆陆续续有其他同学围过来,等检查完,他已经被挤到了人群最外圈。张弛听不清校医的话,但看到大家都笑了,也就放心了。
  他走到外面,回头看重重叠叠的人影,将贺加贝完全挡住,关心她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瞬间无比失落,独自回了教室。
  而医务室里,贺加贝发现自己毫发无伤,白担心一场,因此十分失望:“这就没了?”
  校医听多了这种话,对她的小算盘了然于胸:“你实在担心,可以回去休息一下。”
  贺加贝于是眼巴巴地看着周立军,她要求不高,今天回去休息就行,或者再退一步,休息半天,晚自习回来也行。
  周立军见她无碍,踱到门口:“行啊,休息到高考完再来。”
  贺加贝郁闷地哀叫一声,折腾这么久,连半点休息时间都没捞到,简直亏大了。她连体育课也不想上了,直接回了教室。没想到张弛也在,难怪刚刚在医务室没看到他。
  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能不知道呢!贺加贝站着,双手撑在他桌上,夸张地将经过演绎一遍。张弛一点都不惊讶,他对这事儿一清二楚,而且见她这么快就回来,还神气十足的,可见一点事都没有,于是只嗯了一声。
  贺加贝重复一遍他的嗯,语气加重了很多倍,近似于质问道:“你也太冷漠了,一点都不关心我!”
  张弛心想,冤枉死了,明明是我背你去医务室的!可是她没问,他也就没说,主动说更没意思,好像他那会儿并不是真的担心她,只是为了此刻邀功请赏似的。
  于是他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她:“你还好吗?”
  贺加贝居高临下,锋利的眼神在他脸上游走一遍后,逐渐柔和下来,不一会儿坐下,有气无力地说:“好啊,好得很,都不用休息。”
  张弛点点头,心里回答“知道了”,但开口前被自己否定掉,他不知道说什么,随手拿起并不空的杯子站起来。贺加贝一边让开一边小声嘀咕,好渴。张弛从她背后跨出来,她又说了声,好渴。张弛走了几步,她在背后大喊,渴死啦!他于是折回去,贺加贝却无事发生似的趴在桌上。
  “杯子呢?”
  “要我杯子干嘛?”说着手已经伸进桌肚里,“我可没要你帮我接水。”
  张弛还没回答,她已经把杯子递过来:“我要喝59.5度的水!”
  张弛哪有那个本事,直接接了一半热水一半冷水,倒在手背上试了试,不烫不冷,刚好入口。她的杯子是素色的,杯身上花里胡哨地贴了很多贴纸,有的边缘已经翘起来,张弛的强迫症又犯了,用指甲刮了几下,试图抹平,结果不知道是太用力还是贴纸本身质量不行,直接刮下来一块。他心头一紧,立马心虚地回头看,贺加贝正和窗外的人说话。张弛用身体挡住杯子,低头看那张只剩半截的贴纸,心一横,干脆把它全刮了。他侥幸地想,反正那么多,少了这一张也看不出来。
  等他处理完罪证回去时,舒琰也回来了,还给贺加贝带了瓶热的阿萨姆。
  她笑嘻嘻地接过来,紧贴在脸上取暖:“舒琰你最好了,不像有的冷血动物。”
  张弛假装听不懂,放下杯子,特意将少了贴纸的那面朝外。
  舒琰很周到,不只给贺加贝带了喝的,孟元正也有,连张弛都有。
  他讶异地说了声谢谢。
  她和贺加贝是完全相反的性格,张弛和她除了传试卷或交作业时说几句,基本没有其他交流,他觉得舒琰没必要给自己带,自己也没理由享受这份好意,因此这瓶饮料就一直放在桌上,直到某天被贺加贝喝了。
  第05章 肯定有情况
  张弛一直担心贴纸的事暴露,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解释起来很奇怪。
  对,是我刮掉的,它翘起来了,我看着不爽。
  它翘它的,关你什么事!
  刮就刮了,我赔你一张。
  ……
  当然他只有在想象中才这么理直气壮。
  当贺加贝对着杯子发出一声“咦”时,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她疑惑的语调勾走。
  “这里怎么少了一张?”她喃喃道。
  张弛已经准备掏出买来作为赔偿的那包贴纸了。
  “唉,去年的杯子配不上今年的我了。”贺加贝干脆把翘起来的全都撕了,有的地方太黏,撕得不干净,杯身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白色印记,张弛看着又不爽了,很想动手清理掉。第二天,贺加贝就换了新杯子,桌肚里有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贴纸,刚好又花里胡哨地贴了一通。张弛终于放心,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件小事。
  但他却知道了那天站在窗外和她说话的人是谁。
  贺加贝被砸到的第二天,大课间跑操结束,大家四散开,各自回教室,她和舒琰挽着胳膊上楼,有个男生挤到她们身后,戳了下贺加贝的右肩,在她回头时又跑到左边,她被逗得咯咯笑,接着三个人并排走,把本来就窄的楼梯堵得严严实实。张弛挤不过去,只好跟在后面。
  那个人叫张扬,就是他踢球砸到了贺加贝,说起来和张弛还是本家。张扬确实很张扬,像跑操这样的集体活动是要穿校服的,大家图方便,通常直接套个上衣,冬天本来就穿得厚,拉链一拉,一个个鼓得像球。张扬不仅没穿外套,跑完操热起来,校服一脱,里面居然是件短袖,在人群里格外惹眼。他说话的声音很响亮,笑声更响亮,和他一起上楼,视线不知不觉就被吸引过去。
  张扬频频来找贺加贝,美其名曰看看伤势如何,贺加贝毫无戒备地撩起头发,早就没事啦。于是他的理由变成碰巧、顺道,张弛听着很耳熟。但张扬比他会聊天,他往窗口一站,贺加贝的笑就没停下过,连舒琰看着都更开心些。平时,张弛的耳边有一个贺加贝,有一个孟元正,勉强还能忍受,现在又多了个张扬,完全称得上聒噪了,他烦得不行,迫不得已塞上耳机。
  再后来,张扬开始隔三差五投喂贺加贝,像板栗啊红薯啊,直接从窗口扔到她桌上,贺加贝茫然抬头,他什么也不说,挥挥手潇洒离开。至于热巧克力之类的,他先放在张弛桌上,然后下巴一扬:“帮我递给贺加贝。”张弛莫名其妙成了信使,心里很盼着自己手抖,可惜每回都稳稳地放下。
  到了这一步,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最先挑明的是孟元正,他追女生时也用这招。孟元正一边吃着张扬投喂给贺加贝的零食,一边啧啧感叹:“什么情况啊贺加贝?”
  “什么什么情况?”
  “老给你送吃的,你说什么情况?”
  贺加贝再迟钝也看出来了。她是喜欢张扬,这种喜欢和她喜欢校门口卖煎饼的阿姨是一样的,不,她还是更喜欢阿姨一点,因为阿姨每次都送她半根火腿肠。张扬送她零食,她也不讨厌,给她投喂零食的人太多了,最多的是舒琰和孟元正,张弛勉强也算吧。
  她天一冷就喜欢赖床,每天早上卡着六点半到校,自然来不及吃早饭。父母倒是准备了,她不喜欢,家里的东西哪有外面的香。而张弛一个人住,吃饭靠外食。每天早上,贺加贝饿着肚子,一边早读一边闻他的早饭香,下了课还得眼巴巴地看着他吃,有天终于忍不住问能不能给她尝一口。从此,张弛每天多带半份早饭。为什么是半份?因为贺加贝不好意思占他太多便宜,说自己吃得不多,让他少带点不要浪费。事实往往是她吃了一份,留给张弛半份。贺加贝又不好意思了,要给他钱。张弛不要。最后她把带来的水果零食分给他,作为交换。
  张扬的投喂因此也就没那么特别了。
  但总的来说,贺加贝还是喜欢的,第一次被人这么大张旗鼓地追求,心里飘飘然,这份喜悦归结到张扬身上,就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他了。
  喜欢嘛,就有点扭捏,贺加贝害羞地说:“没有情况啊。”
  舒琰听到,忍不住笑了,被孟元正看见,他立马揪住不放:“你看舒琰都不信!”
  她与贺加贝是同一阵线的,马上表态:“我没有。”
  孟元正于是拉张弛作证:“张弛你说。”
  张弛不想回答,戴着耳机装听不见。
  投喂了两周,张扬终于有了行动,趁贺加贝晚上值日,把她单独叫了出去。孟元正激动又八卦,捂着嘴尖叫,又扒着门框偷看,一边看还一边同步情报。
  “别走太远啊,要看不到了。”
  “好好好,就站在这儿。”
  “贺加贝你别动,好好听人家说。”
  舒琰把他揪回去:“别看了,快点打扫,我还要回家呢。”
  孟元正随意扫了两下又去偷看,突然叫起来:“哇哇哇,表白了表白了!”
  “别胡说!”舒琰也凑过去。
  “我没有。你看她刚刚还晃来晃去的呢,这会儿站得这么老实,肯定有情况。”
  “啊?我们要不要叫她回来?”
  “为什么要叫?”
  “她出去的时候跟我说,看时间差不多就叫她回来,现在算差不多吗?”
  舒琰看了眼教室后面的钟,已经十点了,一下子着急起来,高二晚自习九点四十五下课,平时就算值日,再晚也不过十点,今天拖了这么久,待会儿恐怕要被甩脸色。但她不好扔下贺加贝他们先走,也不确定眼下这个情况是否可以打断,只好撺掇孟元正:“你叫她一下。”
  “我不,我才不坏人好事。”
  “哪有坏人好事?是贺加贝让叫她回来的,我们得站在她这边。”
  孟元正油盐不进:“你自己来。”
  “你是大好人,你来吧。”
  “……”
  “贺加贝!”
  人在听自己的声音时,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张弛觉得自己这一声,刚开口就哑火了,应该不至于有人听到。可是隔了那么远的贺加贝几乎是立刻转身,舒琰和孟元正也同时回头看他。
  “我要锁门了。”张弛向他们解释。
  贺加贝飞奔回来,一进教室就忙着和舒琰说悄悄话,舒琰只想她赶紧收东西,又实在好奇张扬和她说了什么。
  孟元正围在她们身边用怪异的语调起哄:“什么悄悄话?让我也听听。”
  舒琰把他推到一边:“别捣乱,你看看几点了!”她急得直接上手,把贺加贝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她书包里,更急她还没说到重点。
  孟元正又赖皮地凑上去:“哦呦,有的人不好好学习要谈恋爱呢。”
  贺加贝一巴掌拍在他背后:“你烦死啦!有人喜欢我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张弛提着书包站在门口,看他们三个闹成一团。冬天的夜晚似乎黑得更浓更重,也更安静,教学楼里几乎没有灯亮着了,他低头玩着门锁,没注意手一滑,风把门关上,发出一声巨响,教室里陡然安静下来,三道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
  张弛打开门,又问了一遍:“走不走?我要锁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