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作者:何时赴百川      更新:2025-10-22 15:36      字数:3218
  “今天新收的,主人很看重他们。”名叫格雷文的青年转身看了他们一眼,像是在确认身份。
  结果恰好此时藏在黑发奴隶身后的那人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了半张脸,格雷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但他的声音依旧毫无变化,沉稳有力,十分有说服力的模样:“我会带他们回去,一切惩处自由主人决定。但诸位若是伤了他们,以主人的脾气,怕是……”
  刚才那名打手还不甘心:“红蛇大人的奴隶怎么会突然自己跑出来,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格雷文忽然嘘了一声,冲他们摇了摇头,又指了指他们手上的武器。顿时联想起一向和红蛇不和的“短刀”,众人立即了然,用感激的目光看了格雷文一眼。
  他们这种小喽啰可不想掺和到这个级别的明争暗斗中。
  放松下来后,那些打手又污言秽语不断:“那你可得把他们看好了,否则等红蛇大人回去了,恐怕早就被人——”
  “那是自然。”格雷文面不改色,又冷声冲二人命令道:“愣着干什么?不想死就和我走。”
  教授眯起眼睛,看着棕发青年的背影。对方头也不回挡在他们面前,但又丢下了一句几不可闻的“别怕”。
  ……找到了。
  他握紧身旁人的手腕,明显感觉到这家伙的忍耐似乎快要到极限了,大概是洁癖发作。
  一路七拐八拐,最后对方带着他们进入关押奴隶的地牢,那个名叫格雷文的奴隶冷漠地指了指一间打开的牢房:“进去,不想挨鞭子的话就老实点。”
  教授老实地拽着人进入牢房:“红蛇打算将我们送去黄金集市。”
  格雷文瞥了他们一眼:“……我知道。”
  光看脸就知道。
  “我劝你们安分点,不要仗着这张脸的价值就肆意妄为,”他冷声告诫道:“红蛇大人脾气可不算好,这里不伤人的酷刑多得是。”
  格雷文离开了,诺瓦也终于松开了身边人的手腕,迅速将那件破斗篷拽了下来,露出对方那张哪怕沾染了些许脏污依旧美得惊人的脸,像是一尊倒塌在泥水中的破碎神像。
  神像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流光溢彩的柔软金发上凝结了一层泥壳,着实有种暴殄天物的触目惊心。教授默默伸手,用拇指迅速擦了一下他脸上的泥点——擦不掉,干透了,倒是将白皙的皮肤揩出了一道灰痕。
  “抱歉。”他面无表情地迅速和人道歉:“但还得请你再稍微忍耐一下,我猜今晚格雷文一定会来找我们。”
  对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微叹了口气,眼睫颤动着无助垂下,十足委屈的模样:“我将自己干净的斗篷换给您了,您却将那带着脏兮兮泥水的破布往我头上糊。”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难得有些愧疚:“……对不起,但这是必要的牺牲。”
  对方确实足够强大,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认知,也许可以仅凭一人摧毁整个莫里斯港,甚至可以威逼帝国,屠杀王室贵族和教士——但那便彻底违背了他的初衷,和那一场场试图“造神”的荒诞把戏又有什么区别?创造一个被压迫者狂热信仰着的、代表着“抗争与变革”的新神吗?
  神是人,神会死,纵观千万年无情咆哮怒号着的历史,如果仅仅依赖于一个强大的、个体的“神”,永远无法创造只属于人类的时代,一切终究只能依靠人类自己。
  然后阿祖卡便瞧见自家宿敌思考了片刻,迟疑着捻了捻他的头发:“事后我帮你洗干净?”
  自己造的恶果,自己善后。
  “真的吗?谢谢您。”救世主立即回答道,答应得太快,以至于一副正等着这茬儿的模样。
  教授:“……”
  他怀疑地盯着此人温柔真挚的眼睛,总感觉哪里不对,后背一阵阵发毛,偏偏又找不出什么错漏。
  第175章 将军
  等待的时光是漫长的,来自其余牢房中奴隶隐隐的哭泣与哀嚎伴随着风声,丝丝缕缕地往耳朵里钻。
  诺瓦将稻草拢成一团,这样还能坐得舒适些。然后他忽然感到腰上一紧,肩上一重,皱眉扭过头来,便瞧见某人正从背后抱住他,将脸亲昵地靠在他的肩背上。
  对方的两只手正自然而然地环住他,在斗篷下摸索着寻见他带着镣铐的双手,手指若无其事地顺着镣铐与皮肤间的空隙钻了进去,用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被铁器磨得冰凉一片的皮肤。
  没等教授挣扎,便听见那家伙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不喜欢这里。”
  想必是回想起了曾经的惨痛回忆。
  诺瓦沉默了一下:“……我也不喜欢。”
  他没有欣赏同类惨叫的癖好,也没有称赞奴隶制这种返祖现象的无耻。
  教授默默抽出一只手,飞快地拍了拍对方的头发,结果拍下来些许干掉的泥水碎屑,黑发青年似乎僵硬了一瞬,又默默将手缩回温暖的斗篷下。
  好在公主殿下似乎没有发现这一幕,只是重新将自家宿敌的手拢在掌心里,执着地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隔开铁器的冰冷。
  “我认识刚才那家伙。”他突然说。
  教授一愣:“你是说格雷文?”
  刚才看不见对方的脸,他还以为此人脉搏逐渐加快是因为对于脏污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奴隶将军格雷文。”救世主的声音分辨不出情绪:“他曾是您麾下的第一将军,也是‘猩红暴君’最忠诚的下属。”
  曾经给主角团造成不少近乎致命的危机。
  除了知道对方曾是卑贱的奴隶,众人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将军一无所知。对方始终袒露着面部那个巨大丑陋、代表着最下等奴隶的奴隶印记,但当他挥舞重剑,在战场上便如移动着的铁锈色巨像,为暴君的嗜血之名注入沸腾的铁水。
  “他与守卫王城的王城军在阿玛卡蒂奥作战,用数百头角驼冲锋。那些畜生被烙瞎了双眼,灌入了狂暴药剂,只会向前冲撞,冲破了城门就发狂般践踏着王城骑兵,用犄角将他们撕碎,用重蹄将他们踩成肉泥。而格雷文始终站在一头角驼的背上,魔光炮的紫焰在他身上炸开,就像海水扑落在崖壁上,唯有铁锈色的猩红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选择效忠卡西乌斯二世和王后爱斯梅瑞的王城军几乎被这只由奴隶率领的军队屠戮殆尽,但在吟游诗人的口中,得到胜利的奴隶将军只是沉默着,沾满脑浆的战靴碾过断裂的法杖,被血染红的披风扫过尚在抽搐的尸体,重剑的剑尖在焦黑的泥土翻出腥臭的沟壑,而他只是向着那条由武器碎片和敌军尸体铺成的道路尽头,向着那位他所效忠的暴君微微俯了俯身。
  他没有下跪,实际上,对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曾下跪,哪怕是暴君的加冕礼。而这也是不论哪一方都认为此人其实对暴君不忠的重要论证之一——质疑的破灭来自奴隶将军格雷文为了阻拦即将冲破王城的反抗军,孤身一人在阿玛卡蒂奥城门口抵抗了七个小时,直到被赶来王城的救世主贯穿了胸膛。
  但是哪怕胸口破了个大洞,心脏早已被绞成肉泥,那具尸体依旧拄着重剑,微微低着头,忠诚地屹立于王城的唯一入口,竟令不少士兵踟蹰良久也不敢上前。
  ……只是没想到凶名赫赫的奴隶将军格雷文,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和他们再一次见面。
  诺瓦慢慢皱起眉头:“如果我没有记错,黑血印记可以被解开。”
  只要解咒者的实力大于施咒者。
  “没错,但他脸上的奴隶印记是被人用刀剜刻下的,还因此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阿祖卡垂下眼睛,注视着地牢里焦黑的砖石,那是由无数奴隶的血浸染而成的颜色:“而且有人施加了灵魂方面的禁术,这也导致他面部的伤口将永远无法愈合。”
  另一人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看来不论他想做什么,他在莫里斯港组建的奴隶反抗力量都彻底失败了。”
  而永远无法消除的奴隶印记便是严酷的惩罚之一。
  等到深夜,当格雷文出现在牢房里,便颇为惊讶地发现那个黑发奴隶的烟灰色眼瞳正在月色下闪闪发光,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入睡,就像是……正在等待他一样。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你需要我。”牢房铁门虚掩着,教授懒洋洋地坐在地上,仰起头来看着他,哪有之前那副演出来的、惊慌而绝望的模样:“如果你想要组织一场彻底的暴动,那便需要黄金集市的相关讯息——而我必然会进入黄金集市。”
  格雷文的眼瞳剧烈瑟缩了一瞬,他猛地一把揪住此人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你是谁?”他厉声冷呵道,手臂上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似乎有点太轻了,这家伙,格雷文不由走神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异常冰冷地盯着那双如银镜般倒映着他的烟灰色眼瞳。
  “我现在是一个奴隶。”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摆了摆手,阻止了某人的暴起。教授干脆反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铁链在他腕下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