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何时赴百川      更新:2025-10-22 15:35      字数:3241
  “‘探索者号’的目的地是灰桥港,我应辉光教廷邀约,前往参加曙光庆典。但是我们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偏离了航向……”
  黑发青年忽然感到了一种可怖的重压,他差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冷汗慢慢地从额角渗了出来,皮肤针扎似的疼,仿佛整个海洋都压在人的脊背上。
  “诚实,先生。”另一人漠然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响起:“我提醒过你的。”
  “……我没有说谎,我已对您足够的坦诚。”诺瓦费力地抬起脖子,这个举动让他几乎听见自己脊骨的悲鸣,他开始有些不耐了。
  “辉光教廷为什么会邀请一位无信者参加曙光庆典?”神眷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泽菲尔的辉光骑士什么时候变得对异端如此友善?”
  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其追随者自称辉光骑士——正如神眷者所说,辉光教廷并不是一个对外平和包容的教派,与之相反,他们对宣扬并捍卫神邸的荣光这种事,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特指诺瓦难以理解——的狂热。
  对于这群狂信徒来说,异教徒尚可勉强忍受,但没有信仰的异端必须死。诺瓦见过那群人对付异端的手段——说实话,令人作呕。
  黑发青年冷着脸:“……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这可是十分严重的指控。”
  上报给任何一个教廷,都会被吊在绞刑架上处死的指控。
  神眷者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站了起来,缓缓踱到黑发青年面前——诺瓦发现对方身形高挑,甚至比自己还要高一些。但与周身那骇人的上位者气势截然不符,他还颇为年轻,看起来不过成年不久。
  只是没有人能在如此重压下,因他的年龄心生轻视。
  “你的身上没有任何一个神明的气味。”神眷者冷淡地说:“这是随便一个靠谱点儿的教士都能发现的事——我很好奇,你究竟是通过何种手段活到了现在?”
  他这话说得其实对神明颇为不敬,简直像是在说野兽圈地盘——但是诺瓦压根没听出来,他只是在皱眉琢磨“气味”二字。
  然后神眷者看着眼前黑发的无信者抬起头来,哪怕脸色苍白,依旧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您所说的气味指的是什么,某种标记信息素?”
  “……”
  神眷者神情微妙地挑起眉头,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结果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好像不是在开些蹩脚的玩笑,而是真心实意按照字面意义理解的。
  ……而且标记信息素又是什么?
  “我想您误会了什么,辉光教廷并未单独邀请我,而是邀请了白塔大学的整个神学院。”另一人还在冷静地辩解:“我的家族已经没落,但我本人恰巧是一名刚入职不久的教授,因为雇佣不起昂贵的护航船,只得与顺路的熟识船长结伴而行。至于关于无信者的指控——”
  神眷者的瞳孔猛得瑟缩了一下。来自海洋的冰冷与咸腥蛮横撞进他的鼻腔,那家伙先是裹着床单毫不迟疑地凑过来,低下头在他的领口深深吸了口气,又在屋内忽然死一般的寂静下拉开距离,抬起手臂仔细嗅闻着自己的手腕,丝毫未觉自己那截脆弱的脖子只差那么一点儿就会断成两截。
  然后这个胆大包天的无信者抬起头来,面无表情但满眼求知欲地盯着他:“除了我身上的海腥味,我没有闻到任何与众不同的气味——难道是因为您和那些‘靠谱点儿的教士’的犁鼻器尚未高度退化?我希望您再仔细闻一下,或者和我描述一下具体气味,以便我做出更加精确的判断。”
  神眷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他无视了那条举到自己鼻子前的胳膊,身上的可怖压迫感瞬间散去——他笑起来很好看,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明朗与朝气,那双漂亮的眼瞳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浅海,令人忍不住心生信赖。
  “……您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神眷者的声音重新变得柔和轻缓,听起来似乎意有所指。
  “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自我介绍。”他用那双美丽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诺瓦,轻轻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一缕与红珊瑚和绿松石拧成一股的金色碎发在他耳畔晃动:“阿祖卡,纳塔林的阿祖卡。”
  “……诺瓦·布洛迪。”诺瓦眨了眨眼睛,收回了手臂,终于想起自己该报上名号:“我该如何向您问候?”
  他知道自己一时大概得不到答案了,但是因为对方的郑重,他所接受的教育让他愿意予以同样的尊重。
  “纳塔林人没有太多特定礼节,如果需要的话,捶一下胸口就好。”另一人耐心地同他解释道:“我们会这样问候陌生人,并希望得到对方友善的回应。”
  “……我看到他们这样向您行礼。”教授慢吞吞地说,并且在额头上比划了一下。
  那种虔诚与敬畏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神眷者慢慢微笑起来。
  “不,您不必向我行礼。”他平静地说。
  作者有话说:
  来自百度百科:
  犁鼻器是在鼻腔前面的一对盲囊,开口于口腔顶壁的一种化学感受器。通过研究,科学家认定感觉外激素的器官叫作犁鼻器,这是一个位于鼻中隔底部的软骨结构。人类外激素也已被科学界确认,只是,接受人体外激素的器官犁鼻器却已高度退化。只有在胎儿和新生儿中,还有明显的犁鼻器结构。
  第4章 质疑
  神眷者是个守信的人,对方离开后不久,诺瓦便成功得到了干净的衣物和更加柔软的被褥。
  换好衣服,黑发青年推开门,便被长长的风幡糊了一脸——他半闭着眼,拨开布条,然后被一只擦着他的脚尖滚过去的、怪模怪样的生物惊得一顿。
  那是一只……地火龙的幼龙?
  它和一只牛犊差不多大,四只粗壮灵活的爪,尾巴末端生着球状瘤体,浑身布满铁锈色的粗糙鳞片,唯有背部生着一排极为鲜艳的亮橘色尖刺,还有一对小小的翅膀。
  幼龙本来在用爪子追逐那些风中飘舞的长幡,但是它被绊了一跤,在地上滚了几圈,刚爬起来便瞧见了身体僵硬的陌生黑发人类。幼龙顿时压低身体歪着脑袋朝诺瓦逼近,摆出一副狩猎姿态,喉咙里发出跃跃欲试的咔咔怪声。
  “达达!”
  站在门口的纳塔林人高声呵止道,幼龙不满地用鼻孔喷气,金红宝石般冰冷明亮的眼珠死死盯着两个人类。
  很快有一个小孩子飞奔而来,抱住那只不情不愿的幼龙的脖子,硬是将它拖走了。
  诺瓦还在愣神,身边的纳塔林人和他说了句什么。
  也许是巧合,对方正是诺瓦苏醒时见到的那个战士,自我介绍叫“拉姆达”的——或者是“拉姆拉”,还是“拉姆那”?教授决定用自己的习惯来翻译——迄今为止,他所遇见的普通纳塔林人对于通用语表现得十分陌生,那位神眷者的异样因而更加显眼。
  诺瓦被拉姆达带到了一幢更加宽敞坚固些的土石房屋门口,拱形的门架上挂了一顶独角巨鲸的头骨,已经发黄的细密尖牙依旧泛着寒光,依稀能见海洋霸主昔日的威能。
  屋内光线昏暗,气味有些一言难尽。这里人声嘈杂,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事做,有牵着长毛羊的,有抱着一麻袋土豆的,有扛着铁器的,甚至还有一只老年地火龙,正翻着肚皮躺在柜台下打盹。拉姆达拽着他挤过人群,来到木质柜台前——台面上压着一条面目狰狞的巨大海鱼,一旁的一个纳塔林人正自豪地拍着鱼身说些什么。
  见有不少人兴致勃勃地挤过来看,他干脆用小刀剜下一小块漂亮的淡红色鱼肉,高高举了起来,让人们欣赏鱼肉上标致的纹理。
  诺瓦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幕,看起来至少有三个买家想要这条鱼,他们争论了一会儿,然后由柜台后的老板娘将鱼身分成了三份,鱼头鱼尾则被她收了起来。
  至于那块儿供人欣赏的鱼肉被那只老龙叼走了,而纳塔林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
  “哦,别担心,老卡兹它很友善——其实在谷里常住的龙对人都很友善,小达达也只是因为不熟悉你的气味。”
  拉姆达再次安慰了黑发青年几句,对方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不再避让慢吞吞凑过来嗅闻两人裤脚,又重新就地躺下的老卡兹。
  “嘿,拉姆达!”那边总算将鱼头收拾好的老板娘心满意足地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就算穿了传统服饰,却依旧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黑发青年。
  “他也是神眷者从海上救回来的人吗?”一旁抱着土豆的纳塔林人也不急着数土豆了,凑过来插嘴道。
  “没错,还是我亲自把他救活的!”拉姆达骄傲地宣布道。
  更多人围了过来。哪怕是早已习惯了神眷者的脸的纳塔林人,也不得不感叹一下,对方确实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年轻人。
  拉姆达刚开始还兴高采烈地回答着族人的问题,但是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他干脆拨开那群好奇心过于旺盛的家伙,挤到最前面朝老板娘嚷道:“巴娜婶婶,我要三条银背鱼和一袋玛姆果——哦对了,再给我一瓶治扭伤的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