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cbkking      更新:2025-10-10 16:54      字数:3196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个高举着木棍的工头,动作僵在了半空。她愕然地转过头,看到了安洁,以及她身后那个如神祇般静立的、白发红眸的身影。她的脸色瞬间从狰狞转为惊恐,手中的木棍“啪嗒”一声掉在泥地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畏缩了一下。
  安洁没有理会她,她快步上前,在那个瘫倒在地的女俘身前蹲下。
  “你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她伸出手,试图扶起那个女人的手臂,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医者的关切与温柔。
  然而,她预想中的感激并未出现。
  那个女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鄙夷。她看着安洁身上那件相对干净的制服,看着她那张虽然苍白却明显被“优待”的脸,猛地挥手,
  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打开了安洁伸来的手!
  “滚开!”女人的声音嘶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液,“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假惺惺的……走狗!”
  “走狗”两个字,如同两柄烧红的、最钝的匕首,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安洁的心脏,然后用力地、残忍地搅动!
  安洁的身体猛地僵住,伸在半空的手,就那样尴尬地、无助地停在那里。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因憎恨而扭曲的脸,冰蓝色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击碎的痛苦。
  她想解释,想说不是这样的,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为冰冷的、沉重的铅块。是啊,她有什么资格解释?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靠出卖某些东西换取了优待的、莫丽甘的宠物。她的“善意”,在这片绝望的泥沼里,只会被解读为最可耻的、炫耀式的伪善。
  周围的俘虏们,也用同样的、冰冷的、带着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她。那是一种被孤立、被审判、被同类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公开的凌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后方挤了出来。
  “让她起来吧。”
  是莉莉。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沉静了许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内心深处沉淀、凝固了。她没有看安洁,只是径直走到那个瘫倒的女俘身边,动作熟练地将她从泥泞中搀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污泥。
  那个刚刚还对安洁恶语相向的女人,在莉莉的搀扶下,却显得格外顺从,甚至还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莉莉扶着那个女人,准备离开。在与安洁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终于侧过头,看了安洁一眼。
  那是一道……极其复杂的目光。
  那里面,有安洁熟悉的担忧和关切,但那份担忧,却被一层更厚的、冰冷的隔膜包裹着。那隔膜里,有疏离,有失望,有一丝无法言说的痛苦,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连莉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那眼神,像一把锋利的、淬了冰的玻璃碎片,在安洁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然后,莉莉收回了目光,扶着那个女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人群,消失不见。
  安洁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全世界遗弃的、破碎的雕像。
  莫丽甘缓步走到她的身边,站定。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都清清楚楚地尽收眼底。安洁那瞬间迸发的、不合时宜的善意;工头的畏惧;受害者的憎恶;以及……莉莉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所有的音符,都已就位。
  一曲关于孤立与背弃的乐章,已然谱写完毕。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安洁那张彻底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空洞和麻木的脸,看着她那双如同被寒冰彻底冻结的、再也映不出一丝光亮的蓝色眼眸。
  一丝冰冷的、如同冬日初雪般纯粹的笑意,终于在莫丽甘唇边,缓缓地、完美地绽放开来。
  时机,到了。
  她知道,推动下一步计划的、最完美的时机,已经来临。这个刚刚被自己同类彻底抛弃的、无用的善意被践踏成泥的“玩具”,此刻,是她最脆弱,也最容易被塑造成……任何她想要形状的时刻。
  第28章 第 28 章
  那场暴雨带来的湿冷,如同无形的幽灵,在办公楼的每一个角落里盘踞不去。安洁的世界,在被强行拖入那张巨大而冰冷的床榻之后,便彻底坍缩成了一片由恐惧和迷惘构筑的、无边无际的废墟。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瓷偶,僵硬地执行着“助手”的职责,端上咖啡,整理文件,然后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稀释、消融,直至化为空气。
  莫丽甘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静。她不再用那些露骨的言语或侵犯性的触碰来试探安洁的边界,只是如常地处理着军务,偶尔会抬起眼,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瞳,在安洁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玩味,而是混杂了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审视,像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在端详一件内部已布满细微裂痕、却依旧顽强维持着外形的珍贵瓷器,评估着它下一次碎裂的可能与美感。
  这诡异的平静,比任何暴行都更令人心悸。
  这天下午,残存的太阳挣扎着从铅灰色的云层后投下几缕苍白无力的光线,斜斜地射入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勾勒出一片明亮却毫无温度的矩形。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地死寂,只有莫丽甘手中钢笔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的沙沙声。
  突然,“砰——!”一声沉闷而尖锐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裂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安洁的身体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惊骇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巨大落地窗玻璃上,一个触目惊心的、由无数道裂纹构成的蛛网状图案正在迅速蔓延,中心处,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小点黏在那里。
  那是一只鸟。
  一只小小的、羽毛是灰褐色、胸前带着一点亮黄的雀鸟。它或许是在逃避天敌,或许只是被那片虚假的、反射着天空光影的玻璃所迷惑,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力,一头撞上了这堵冰冷、坚硬、无法逾越的透明高墙。
  它小小的身躯顺着光滑的玻璃表面无力地滑落,在窗面上留下一道细微的、混合着血迹与尘土的污痕,最终“啪嗒”一声,悄无声息地掉落在窗外的石质窗台上。它小小的爪子抽搐了几下,亮黄色的胸羽被渗出的鲜血染红,那双本该灵动活泼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正茫然地、空洞地望着阴沉的天空,光彩在瞬间消散,彻底归于死寂。
  一地支离破碎的玻璃碴,如同被碾碎的冰晶,散落在窗下的地毯上,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数道细碎、刺目、却毫无温度的光芒。几滴细小的、殷红的血珠,溅落在最近的一块玻璃碎片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凄美而绝望的冬日玫瑰。
  安洁的呼吸瞬间被扼住了。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具小小的、温热尚存的尸体,看着地毯上那些闪烁着残酷光芒的玻璃碎片,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那只鸟……像极了她自己。
  同样被困在这座巨大的、看不见的牢笼里,同样怀揣着对自由和天空的渴望,同样奋不顾身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向那堵由绝对权力构筑的、冰冷而坚硬的无形壁垒,最终的结局,也同样是撞得头破血流,留下一地支离破碎的狼藉和几点无人在意的血迹,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莫丽甘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她没有去看窗外那只死去的鸟,赤红的眼眸平静地落在地毯上那些闪烁的玻璃碎片上,仿佛被那破碎的美感所吸引。
  她缓缓起身,军靴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她踱步到窗边,俯身,从一地狼藉中,极其精准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拈起了一块边缘最为锋利、形状如同一弯新月的玻璃碎片。
  那碎片在她指间,如同被驯服的、闪烁着致命寒光的野兽獠牙。她就那样拈着它,对着光,仔细地、近乎痴迷地端详着。那双赤红的眼眸里,映着玻璃碎片折射出的、冰冷而刺目的光,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艺术性的审视。
  “可惜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不知是在说那只鸟,还是在说这满地的狼藉,“本该在天上飞的,却非要撞死在墙上。”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安洁那张因悲伤和共情而愈发苍白的脸上。“你觉得,是这玻璃墙的错,还是它自己的错?”
  安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是啊,是谁的错?是鸟笼太坚固,还是鸟儿太愚蠢?
  莫丽甘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质地精良的、雪白的亚麻手帕,动作轻柔地、一丝不苟地将那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层层包裹起来,如同在收藏一件稀世的珍宝。
  “铃。”她轻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