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作者:花椒冰激凌      更新:2025-10-24 16:01      字数:2714
  醉酒后,大脑总会比身体先醒一步。
  沉知周费力地掀开眼皮,视野混沌片刻,才渐渐对焦。
  灰色的墙壁,几何线条的吊灯,以及拂动着的米色窗纱。
  陌生的房间。
  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掉落,凉意提醒了她,也让她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身侧另一个人的体温。
  她僵硬地转过头,撞进一片安稳的睡颜。男人阖着眼,高挺的鼻梁往下,薄唇放松地微张着,呼吸平稳均匀。
  记忆的胶片混乱地倒带回放,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喝多了点酒,后来……后来的事呢?为什么此刻的她是赤身裸体,而他喉结上还有可疑的齿痕?
  答案不言而喻。
  于是那些暧昧的、湿热的、失去理智的片段便争先恐后浮现,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此刻占据她脑海的唯一想法是:快逃。
  在她清醒地消化这一切之前,最好谁都不要看见谁。
  沉知周小心翼翼地,拿开了腰上那只手,屏着呼吸的样子也很可笑。
  可她刚有动作,那具原本呈熟睡姿态的身躯跟着一动,横在腰上的手臂重新收紧。
  “又打算不告而别吗?”
  她这才去看那人的脸。他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我以为我们昨天……”?沉知周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好让这番解释听起来不那么像抵赖。“我喝多了,所以做了错事。”
  她侧躺着,蜷起身体。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防御姿态,只留一副硬邦邦的脊椎骨对着他。好像这样,她就能刀枪不入。
  她总是这样。只承认对错,却吝啬承认爱恨。
  江寻从背后贴上来,手臂收得更紧,将她整个人都圈禁在自己怀里。
  人类的记忆系统很有趣,当近距离接触时,神经元的连接即刻被某种化学反应加粗。所以他当然记得,她靠近脖颈下方的位置有一颗很小的痣,淡褐色,像奶油里不小心掉进的一粒砂糖。
  他想去寻那颗被遮住的痣,拨开她柔软的发,埋下头亲了一下那个位置,“所以呢?”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后颈上,激起一串过电般的战栗。
  “只是一个意外,酒醒之后就该翻篇了,”?沉知周说。
  “意外。”江寻舌尖抵着上颚,细细咀嚼这个词。
  他掐着她的腰翻了个身,用膝盖蛮横地分开了她的腿。
  沉知周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悦,很识时务地没有挣动,眼睛盯着他,“你讲不讲道理。”
  “现在不讲。”?他按住她挥上来的手臂,压在头顶的枕上,呼吸逼近,“我在你这儿,有多少回轮得上讲道理?沉知周,你自己想。”
  她最怕这个。
  怕从他嘴里重温往年种种,把早被岁月磨平的过错与罪责重新剖解出血口。因为再是刀口舐蜜,先受伤的那个人也始终是他。这点道理她当然清楚。
  “那你想怎么样?”
  她的声音终于软下来,听着像示弱和投降,仔细一分辨又透着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江寻沉着眸,安静地端详着她失序、惊惶,又强装镇定的神态。
  她大概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给那个小助理看,也不会让李卫东这样的学术前辈见到。
  这些,只特供给如今这副关系里的他。
  算不算优待呢?江寻在心里自嘲,好像真的得了个奖。于是说话的气也没方才那般呛人。“你觉得还能怎么样?”
  而后他的身体又贴近几分。
  两人都没穿衣服,躯干一旦贴紧,敏感地带便严丝合缝。因着方才激动的争执,他下身又有重新抬头的趋势,就这么精神奕奕顶着她的小腹。
  沉知周当然也感觉到了,连睫毛都慌促地颤个不停,脸瞬间红了一半儿。
  她拿脚在底下去踹他,“你离远点,好好说话。”
  他眼皮一耷,目光落到下面,那东西蹭弄着她腿心,一点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意思。“昨晚你不也挺爽的。我记得你亲我了,流了好多水,还……”
  沉知周恼羞成怒。这张嘴是核聚变装置还是怎么回事?没完没了了。她伸出手用力捂住他,“江寻!”
  江寻无辜地眨眨眼,他盯着她通红的脸颊看了很久,喉结几番滚动,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憋住。
  笑声从胸腔深处漫上来,震得她的掌心发麻。
  他的气焰分明很嚣张,嚣张的眉,嚣张的眼,嚣张到几乎在她皮肤上烫出个烙印。可最后他也只亲了亲她的指尖,“不逗你了。”
  江寻从床上坐起来,丝毫不介意赤裸的身体暴露在晨光下,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大约是有规律健身的习惯。
  他趿上拖鞋,从衣柜里摸出一个防尘袋。
  打开后,一袭奶白色的吊带裙与薄茶色的小开衫挂在衣架上,他把衣服递给她,“先穿这套吧。你那件,回头我让人拿去干洗。”
  沉知周换好衣服,走进于是。洗漱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两套牙具,一套黑色,一套是全新的灰色——就好像他早早做好了她要入住的准备。
  她挤好牙膏,开了水龙头。身后很快便传来脚步声,下一秒,温热的胸膛就从背后贴了上来。
  镜子里,他们的身影严丝合缝地重迭。他下巴抵着她肩窝,手臂环过她的腰就这么看着她刷牙。
  沉知周漱了口,放下牙刷,刚要说他两句,江寻忽然俯下头,嘴唇贴着她的耳廓,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直躲,身体刚往边上一撤,他反倒像抓螃蟹一样用一个很古怪的姿势,从她腋下穿过去,将逃逸中的身躯又重新掰回来,与他面对面。
  沉知周被迫严密地贴着他的胸膛。抬头便看见对方眼里揉了笑,以及她自个慌里慌张的倒影。
  额头还蹭到了一点没刮干净的胡茬,并不算愉快。
  他含着她的耳朵发问,声音沉甸甸的:“喜欢我亲你吗?”
  “不喜欢。”她答得飞快。
  江寻松开了她的耳朵,又在额头亲了亲。
  “是吗?”他轻笑,“有人看着挺高兴的。”他说完,稍稍抬起下巴,朝镜子里的人示意。
  镜子是公正的。它不会说谎,也不会为了照顾谁的情绪而稍作修饰。它只是忠实地映照出一切物象的原貌:譬如此刻沉知周绯红的脸颊,与那双雾气氤氲的眼睛。确实,任谁看来,都像是动了情的模样。
  她不愿意看见这样的自己,索性闭上眼。
  感官的世界里,视觉退场,其余的便有机可乘。他温热的呼吸拂动耳廓边的碎发,唇很软,细细地啄吻,惹得人痒。
  两人贴合的那块皮肤下,对面另一个生命体的心跳,隔着血肉筋骨传递过来,强健,平稳,与她此刻的慌张杂乱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知周推了推他的胸膛,声音闷闷地,“快迟到了。”
  江寻嗯了一声,算是暂时高抬贵手,放过了她。讲规矩的青年知识分子,在原则问题上可不大容易通融。
  八点整,离规定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江寻的车准时停靠在清大南门口。沉知回推门下车逃离,脚步匆匆,没走几步,又听见车里人喊她。
  “沉老师。”
  他降下车窗,手肘闲适地搭在窗沿,一副风流少爷做派。
  “别忘了落在我这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