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风丘
作者:
塑料糖纸 更新:2025-07-03 17:17 字数:2673
午饭吃到一点过些,云层变薄,街道上亮了不少。陈敏君直到午饭结束都话不多,沉纪雯也没怎么再开口。
出了餐厅,沉时安看了看表,低声对沉纪雯道:“我去附近走一圈,你们聊。”
她点头,没问他去哪。
陈敏君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低声笑了句:“还挺识趣。”
沉纪雯没答,只转身带她往河边方向走去。
走到河边时,风大了些,阳光打在水面上,亮得有点晃眼。
“这次回去,我妈就一句话。”陈敏君忽然开口,“让我再拖也该给个态度了。”
“我问她什么态度,她说看我能不能谈得动人家。”她笑了一声,语气不轻不重,“她可急死了,现在大环境这样,上个月又有外面的女人找上门来,她就怕我和我哥守不住家产。”
沉纪雯没出声,只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
“她说我再不拿个姿态出来,就有人替我做决定。”陈敏君望着河面,语气淡得像说着别人的故事,“我说我才二十出头,她笑了一下,问我以为自己能躲到几岁。”
沉纪雯低头,把围巾拉紧了些,风太大,她眼角有点干。
“敏光哥呢?”她问,语气温温的,听不出情绪。
“他?”陈敏君轻笑了一下,“现在在德国读书,装聋作哑得很。反正只要不回家,谁都拿他没办法。”
沉纪雯听完,没有立刻回应,只低头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
等走到河堤尽头,她才开口:
“你比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妈可以急,你哥可以躲,但点不点头,是你说了算。”
她顿了顿,侧头看她,眼神极清醒:“路要自己选。选了就走,不管好不好走,但至少是自己下的脚。”
沉时安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处教学楼边的宣传栏,本没打算停,但一张贴得不太牢的传单被风吹起一个角,引他随手压下。
是法学院的宣传单。
标题下方是照片,一个女孩穿着学生用的黑袍站在讲堂前,手里抱着一本《法律原理》,眼睛明亮得像发光。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
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沉纪雯。
她原本是想读法律的。
如果换个环境、换个局势,如果没有那些本不该她扛下的东西,是不是她也会站在这样的讲堂上,接受鼓掌,因为热爱而自豪地发光发热?
这时一阵风从左侧丘陵的方向吹过来,带着冬日青草的味道。
他站在那里,脑子里忽然闪过几年前看过的画面。
小径、绿叶、山坡,以及那栋灰白色、斜屋檐的大宅。
他抬起头,盯着那风吹来的方向站了一会,随后转身往主路走,拦下一辆车。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Boars Hill一处不显眼的转角。他下车,凭着印象走了一段,草地边的铁艺门已经出现在眼前。
那幢房子还在,和记忆里没什么不同。爬藤、拱窗、石墙,光线斜斜照下来,像从画里透出的安静。
沉时安按了门铃。
等了一会儿,里面有人走出来,是个英国中年男子,六十上下,穿着粗呢外套,眉头拧着,明显对陌生来访者不耐。
“什么事?”
他很有礼貌地递上名片:“我是访客,曾在学生时代远远见过这座房子。今天突然经过,不知道您是否考虑过出售?”
对方一愣,像是怀疑他是不是房地产推销:“不卖。”
“我理解。”他声音温和,“如果价格合适,我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一下。”
男人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这里不挂牌,也没计划卖。”
说完就要关门。
沉时安伸手挡了一下门,不重,也不冒犯。
“我不是中介。”他说,“我是真心要买。”
那人看了看他手腕上的表,神色变了点,这才认真打量他一下:“……亚洲人?”
沉时安点头:“是。”
男人像是有点迟疑,但语气依旧警惕:“我们不希望这里变成被长时间空置的海外资产。这一带住的都是本地家庭。”
沉时安不争辩,只轻声问:“您愿意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吗?十五分钟。如果到时候您还是不愿谈,我马上离开。”
男人盯了他几秒,没再说话,最后还是开了门。
两人坐在花房里,隔着一张老木桌。
沉时安没拐弯:“我希望能整栋买下,包括后山坡地。如果能签意向协议,我愿意当场留下支票。”
对方沉默了几秒,眼神像在衡量他的疯劲儿。
“你出得起?”
沉时安报了一个数字。
对方挑了挑眉,像听见什么荒唐话似的笑了一声:“英镑?”
“是。”他回答得极平静,“如果您需要,我的律师明天就可以与您正式接洽。产权清晰最好,如果有信托结构,我也能处理。”
他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表现出情绪。
男人盯着支票看了一会儿,最终只说了一句:“真是疯子。”
沉时安笑了一下:“不是第一次听。”
出门时风还在吹,阳光落在石板路上,草地晃动,空气干净得近乎透明。
他没回头。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一定要买下这幢庄园。
或许只是想,如果哪天她真来牛津圆梦,起码这里是现成的。
不用她找,也不用她问。
等哪天她遇到爱的人,就当是……提前准备的结婚礼物。
她不需要也没关系。
但是一想到以后可能会有什么又脏又臭的狗男人住进来,他心里就一阵烦躁。
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人能配得上她。
沉时安轻轻呼了一口气,心里安慰自己。
她不会委屈自己,她挑的肯定是最好的。
他们回程走得不晚,搭上了下午四点的列车。
车厢里人不多,一路颠簸时断时续,沿线的草坡和河道在车窗外安静流动。
沉纪雯靠着窗,低头翻着什么资料,一会儿又换成了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边看边用笔圈了几行。她平日不怎么在外头带东西工作,这会儿这么认真,八成是寒假里有不少堆着的安排。
沉时安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轻声问了句:“马上寒假了,这次也回香港吗?”
她没抬头,答得很自然:“嗯,要回去帮忙工作。”
他“嗯”了一声,像只是随口一问,没特别在意。
窗外风景换了几段,他望出去一会儿,忽然想说些什么。
自己寒假也回香港,叁天。她会很忙,他知道,也没想打扰她。他只是走一圈,处理点事而已。
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咽了下去。
手指轻轻摩着手边的车票边角,沉时安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头发被夕阳照得发亮,眼里还是那种做事时特有的平静专注。她什么都没变,只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他收回视线,靠回座椅。
火车在风里继续往前开。
那时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冬天,会改写一切。